徐复祯心中惊异不安,她倒不觉得是盛安帝诈了尸,可是脑中却有个更可怕的想法:
该不会是成王下手不够干脆,没有把人弄死吧?那些太医和处理遗体的内监难道也半点没有察觉么?
皇帝的梓宫是用沉重的金丝楠木打造的,棺木套了一层又一层。如果是活人封在里面,那该是何等可怖的情状啊!
徐复祯下意识要出去叫人,可念头一起便被她生生压了下来。
彭相已经向百官宣布了盛安帝的驾崩,无论是成王还是皇后,没有人希望他活着。就连对她而言,此时也是最好的局面。
徐复祯想起饿殍盈途的凋敝民生,想起战火连绵的河东重镇,心里渐渐冷硬下来。
盛安帝死了,对大家都有好处。
她重新坐回了矮榻上,用指甲划破身上穿的缎面夹袄,从里头抽出一团棉絮来,先把睡梦中的四皇子两只耳朵堵上了。
这个年纪已经能记住很多事情,徐复祯不希望给他留下阴影。
整个后半夜,她一直坐在榻沿,死死地盯着那具不断传出闷响的雕花棺木,一夜未睡。
早上水岚过来接她,见到徐复祯面如金纸的模样吓了一大跳:“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徐复祯摇摇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是她2回看着一条生命在面前消逝。1回是张弥在她面前斩下的那颗头颅,可那虽惊悚,好歹是眨眼之间的事;
而2回,她跟这个王朝的皇帝隔着三层套棺,听着他徒劳地在那方狭窄的空间里耗尽最后的生命。
原来即便是当上了皇帝,在被权力抛弃后的下场也是如此惨烈。
徐复祯受这一场惊吓,却也不像从前动辄病一场。
翌日,她喝了一碗参汤,拿细白的脂粉扑掉眼底的青黑,仍旧神采奕奕地代皇后去了政事堂值房。
如今盛安帝的丧仪由礼部主持操办,然而各类仪制章程还需要让成王和皇后敲定,因此皇后便派了徐复祯到值房去督办,成王那边派的却是一个面生的官员。
徐复祯倒是松了口气。
霍巡不在,她行事反而更加自如。
停灵第四日,京中皇室宗亲和正四品以上的官员及命妇入宫祭拜。
盛安帝的嫔妃和子嗣们身披斩衰,分列灵堂两侧。
文康公主终于进了宫。她虽为长女,却要站在储君四皇子的下方。徐复祯也穿着白色麻衫,低眉垂目地站在四皇子身后。
文康公主用余光乜着徐复祯,悠悠开腔道:“我母后能摄政,因为她是周家的女儿、本朝的皇后。徐女史,你最好记住,没了母后和周家的庇护,你什么都不是。”
徐复祯懒得和她逞口舌之快,平静地说道:“公主说得是。”
文康公主冷笑:“既然如此,你怎么有胆让母后禁我的足?”
徐复祯微笑道:“我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女史,怎么有本事让娘娘禁公主的足?”
“你!”文康公主被她一噎,正欲发作,忽见成王捧着三支长香走进了殿内,只好作了罢。
成王身后跟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那少女身服斩衰,面色凝肃,往灵堂上敬了三炷香。
那少女敬完香下来,走到文康公主面前朝她施了一礼,笑盈盈道:“宁姐。”
文康公主不拿正眼看她,哼了一声道:“这等场合你该唤我殿下。”
那少女只是笑着,却不再唤她,眼神似有若无地往徐复祯身上一扫,转身退了下去。
徐复祯在皇后身边一年多,将京城的贵族女眷也认了个七七八八,见这少女面生得很,倒是从来没有见过。听她跟文康公主的对话,不知是哪一位皇室宗亲。
只是徐复祯莫名觉得她跟文康公主有些不对付,连刚刚看过来的那一眼也似乎带了些挑衅的意味。
莫非她是成王的女儿?
徐复祯心中正暗自思忖,文康公主便已开口道:“刚才那个是瑞和郡主,成王的长女,今年十七岁,闺名唤作芳宜。”
徐复祯抬眸看了文康公主一眼,她说那么详细做什么?
文康公主似是察觉到她的诧异,勾唇一笑道:“成王打算让沈芳宜嫁给霍巡,等过了国丧便开始议亲。”
徐复祯心里猛地一揪,可是转念一想:霍巡是壬寅年生人,比她大五岁,今年都二十多了,说亲不是很正常吗?尤其成王这么重用他,把女儿嫁给他也是意料之中。
文康公主回头觑了她一眼,见她神色如常,眼角眉梢却有几分掩不住的落寞,不由畅然笑道:“你觉得他们可登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