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干瘪的,纤细的,绝无缚鸡之力的小手。
小林难堪地沉默了十秒钟。幸惠看出他想要站起,碍于空间狭小,又怕撞到身后的她,小林按下了不耐。他只说:“先出去再讲。”
八神爱已经把房门关紧了。幸惠环顾一周,见爱仍蜷缩在床,小林搀扶着北海出来,忽然一惊:
“寺内先生还在门外呢。”
方才她和小林跑得太急,似乎是把摄影师甩下了。她心怪寺内怎么不知敲门进来,却见北海的身躯佝偻得厉害,没走两步,便要踉跄趴到地上。小林握着北海的两条胳膊,对她摇了摇头。
只能放任北海坐在地上。太挤了,但幸惠得到爱的许可,得以坐在床上,脚不沾地——她说,如果是幸惠的话,自己不会告发。于是景象就变成了:北海双膝跪地,小林尴尬地扶墙站在床尾与墙壁间隙的过道,幸惠侧着身子坐在女孩的床沿,而女孩抱膝摆弄自己的白兔玩偶。
北海的忏悔,就在这样的情形下诞生了。她的上身低低伏在地面,声音哽咽。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怎么会变成那样。明明是不可能的事。那天,院长大人请我帮一个忙,帮他‘试一下’……”
“试什么?”
“我听不太懂。他说要试一下某人承诺过的,关于‘转化’的保佑。如果我成功了,疗养院就能继续经营下去了。”
“所以你就去杀人?”小林态度尖锐。
“不是的!不是的,我没有想要杀人……至少出门的时候没有。院长大人的原话是,让我在路上随便帮助一位健康的青年男性,无论多么微小的善事都行。”
幸惠说:“您应该有做慈善的习惯吧?刑警先生发现您来疗养院工作之前,有在红十字会义务劳动的履历。”
“对。”北海坦然承认,“所以我更无法原谅自己。”她梦游般掰着手指计数,从一掰到五,才肯定地说:对,是五年前,一个秋日……
她受到八神一朗的请求,虽然满心困惑,却还是出发了。她带上她的手提袋,袋子上有她最喜欢的银杏提花。出门的时候,她跟高桥看护和浦口园丁打了招呼,因为他们是好朋友。她走下山,在山脚的步道徘徊,打算给自己遇到的第一名游人送去一瓶矿泉水以备解渴。
然后她看见了死者。
一个苦恼的男人,拖着步子上山去。黑西裤与白衬衫。深色领带先被他泄愤地丢弃,又从泥土间捡了回来。
她主动与他搭话,他向她倾吐自己的不幸:老板被竞争对手以卑鄙的方式打垮,在商业上江河日下;濒临破产的老板决定首先把他辞退,因为档案显示他很久没有升职过了;顶替了他晋升名额的同事听闻十分伤心,热情地帮他收拾干净了办公桌;桌面一角,父母从老家邮寄的苹果忘记了吃,已经烂掉;抱着纸箱回家路上,他发现一直以来挚爱的章鱼烧已经倒闭,而便当又涨价;女友在短信里开玩笑,说今早醒来睁眼,被他的脸吓了一跳;家门重重挡住了他,三十分钟过去,他找不到钥匙。
一气之下,他丢下东西,跑上山解闷来了。其实具体怎么才能排解这种苦闷,他一无所知。
她的同情心在胸膛惴惴不安。
北海陡然捂住脸:“就在那时……我产生了可怕的想法……”
她太善良,以至于无法忍受他继续被迫承担这种痛苦。她知道,他就算在稽山虚度一日,下山时什么也不会改变,他必须花钱配钥匙,必须像离群的蚂蚁一样昏头昏脑在马路上乱窜,为赚一口饭吃而使出浑身解数,而他无论做什么都必定不是出自于爱心。缺乏爱的人生是永不会幸福的。
她必须帮助他选择一劳永逸的捷径。
原本不打算杀人,所以她身上不存在任何趁手的工具,包括水果刀。但当时,他们站在一个约四五米高的斜坡上俯瞰一地金黄落叶。她问:您愿意接受他人援手吗?他点点头。她一时兴起,就把他推了下去。
“……然后他就死了。”
“……不可能吧。”小林果然喃喃着说。但他努力寻找一些可能的依据,“他摔下去的时候,脑袋磕在石头上了?”
“不知道……反正我过去检查的时候,他已经彻底断气了。眼睛还睁着,很可怕……”北海将额头抵在地上,渴望就地正法的样子,“被他那样怨恨地注视着,我非常恐慌,一下子再也无法忍受了……”
所以她把他的头割了下来。
小林崩溃道:“你怎么可能做到啊!”
“我扶着他的头,轻轻一拧……等我醒来,他已经断了……”
北海呓语着。
“然后你就抛尸?”
“然后我就跑了。我太害怕了。”
“死者的脑袋呢?警方到现在也没找到。”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小林抬高音量,“你自己杀人分尸,把犯罪痕迹全都抹掉,然后说你什么都不知道!”他指了指太阳穴。“看来你是这里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