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中文

珊瑚礁之夜（第2页）

幸惠说：“珊瑚是不可能自己长成这样的。但奇怪，也没有人工痕迹。——道生君别怕，它没有毒。”

小林急忙戴上手套，嫌恶地捏住圆环的边缘一角，飞快拎起丢入证物袋。污水滴了他一裤子。管不了那么多了，先带走再说。呃，妈的……他讲话时忍不住干呕。有本事就去报警抓我吧！

离开浦口的房间之际，幸惠讲了她在走廊所见那一幕。小林第一反应是疗养院非法拘禁，而那人形的生物正藏身某一间房中。他不信鬼怪见了生人会下意识逃跑。

他问：“你说在走廊最后靠左那一间。那是谁的？”

“八神爱小姐的房间。”

寺内回答。

小林悚然：“他拿孩子威胁。”

随即他怒火中烧。在他眼皮下有孩童被怪人劫持，于他而言是更大的失败。他将证物袋塞给幸惠，自己发足狂奔至八神爱门前。雨夜的雷声震耳欲聋，像掷在屋顶上。

下一次打雷，小林踹开了房门。女孩的尖叫糅在雷电里。等幸惠反应后赶来，只见爱抱膝蜷缩在床头，身上紧紧裹着被子。她惊魂不定地瞪着两人。房间再无别人，一点逼仄的虚空怒视着外来者。空间极窄，小林破门而入之后险些直接一步扑上了床尾。

小林问了几遍，她始终摇头，不知是否认还是听不懂。但她眉头使劲拧起来，尽她可能无声表达着愤恨。砰。她朝小林做出开枪的手势，一连三枪，正中眉心。砰，砰，砰。小林只好先对她低头道歉，求她不要现在哭闹着惊醒院长夫人。

“道生君……”幸惠也摇了摇头，有些责怪意思。但她怔了一下，绕过爱的床，走到墙边。米黄色窗帘全部拉下，撩开一看，是玫瑰暗纹的粉红墙纸，很普通。幸惠想，换作是她，更喜欢奥斯汀玫瑰。

她回头望着爱：“爱小姐，你这里怎么没有窗户呀？”

爱不回答，抱着一团毛绒被子，怀疑地观察她。

小林站起，盯着幸惠身边那面墙：“和其他房间相比，这里也太小了。”幸惠明白了，随之敲了敲墙面。敲鼓一样的声音。

“果然。有个隔间。”

他也挤过去，与幸惠一同在墙壁摸索暗门。八神爱不哭不叫，冷冷地坐在床上观望他们。

幸惠趴在右下角的地上，手指触到一个拉环。她吃力地钩住那环，准备一拉，忽听见爱含含糊糊——她的一只耳朵压在墙面，影响了听力——含含糊糊地问：“你们终于要抓她坐牢了吗？”

喀嚓。门板松动了。

幸惠艰难地支撑起身体，隔墙传来小林错愕的声音：“北海女士？”

北海玲乃？

爬进隔间后，幸惠的视线越过小林肩膀，努力把合照上的女人笑脸与眼前幽暗的人体相重叠，没有成功。照片都是骗人的。隔间太狭小，小林半跪着，一点点逼近那人。那人毫不挣扎。

此时再看，那人也不是一个使人安心的符号。刘海过长了，遮住上半张脸，稀疏的头发后面有两团反光的东西，大约是眼睛。瘦小的女看护员抱膝蹲在那里。她还穿着工作服。

幸惠想问她，夜晚在二楼游荡是为了什么，给八神爱造成潜意识威胁的是不是她。但没来得及发问，北海就开始说话。她声带的质感像是一百年没擦过松香的小提琴弓。

“我要认罪。”

她努力说清这一句。

“什么？”

“……院长一直不答应，说警方绝不会找上我。……他还说，哪怕警方真的发现蛛丝马迹，浦口先生会替我顶罪，……因为没有人能相信我杀了人。……”

北海的吐字飞快，难以分辨。她的脑袋一沉一沉，浸泡在自首的世界。

“等一下，你——”小林钳住她的肩膀，试图打断她，失败了。

“我等了好久啦。每一天，我都在幻想这一刻，没想到真的还会有刑警来。从那之后，我被派来专门照顾小爱，和她住在一起。我每天都尝试走下山去投案，但我的脚总是迷路。”

她说得十分流畅，似乎已温习过许多遍供词。手电筒的光芒直刺她面部，她不时抬手遮挡，动作幅度很小：残存的文雅和柔弱。

幸惠猜测：事实上，北海连疗养院二楼都没能走下去过。她只不过日复一日在回型走廊打转。那么，她半夜从暗门爬出的时候，一时慈爱心起，大概的确会坐在爱的枕边看她睡眠，偶尔哄一哄噩梦中的女孩。然后，她出去，在走廊发出循环往复的爬行声音，一遍遍经过八神爱的门前再游离而去，成为女孩的梦魇。

“够了！”小林的额角隐约青筋冒起，不知因焦躁还是恐惧。

他几乎吼出来：“你到底犯了什么——”

“故意杀人罪。”北海说，“五年前，我杀过一个男人。”

她伸出了手。仿佛希冀着戴上手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