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晔径直走到赵寰御座另一侧,避开南宫月所在的方向,然后躬身跪倒,将那份厚厚的礼单高高举起,声音平稳得听不出任何波澜:
“陛下洪福齐天,北狄归心,所贡之物甚为丰饶,品相皆属上佳。金玉皮毛,珍稀药材,琳琅满目,奴才粗略核算,其价值……竟是一刀上好的宣纸也书写不尽。此乃陛下圣德感化四方之明证,实乃国朝之幸,万民之福。”
白晔恰到好处地说了几句赵寰爱听的漂亮话,将北狄的“诚意”归功于皇帝的“圣德”。
果然,赵寰听着,阴沉的目光稍稍随和了些许,甚至那一直紧绷着的面皮,也几不可察地松动了一下,嘴角似乎想要上扬,又强行压下,但那股被人捧着的飘然感已然流露。
待看到赵寰微微颔首,似乎心情稍霁,白晔立刻磕头起身,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陛下若无其他吩咐,奴才先行告退,不扰陛下清静。”
他一句多余的话没有,一刻也不多待,转身就向门外走去,姿态恭顺而迅速,仿佛他闯入此地的唯一目的,就是完美完成陛下交代的清点任务,与暖阁内正在发生的任何事情都毫无瓜葛。
白晔正低头快步向外走,心中暗自祈祷陛下再想想起将军这茬的时候可以心情稍缓。
赵寰看着地上那个依旧迷迷糊糊、连跪姿都快要维持不住的南宫月,刚才被贡品清单和白晔恭维话勾起的那点“明君”的虚荣感,打断了他原本专注于惩罚的心流。
一种更宏大的、关于自己作为“圣贤明君”的形象开始膨胀——
他何必非要跟一个已经缩了半年、老实得都快变成鹌鹑的南宫月过不去?
何况,赵寰心底也清楚,今晚这事,多半是那北狄狼崽子故意找茬。
“等等,”
赵寰的声音骤然响起,打断了白晔即将迈出门槛的脚步,
“白晔,”
白晔身形一顿,心脏猛地提起。
赵寰用下巴点了点地上的南宫月,语气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随意:
“你,送南宫月回他的将军府。别让他在这里歪着碍眼了。”
赵寰左右看了看,才想起自己把侍从都屏退了,但正好这有个现成的白晔。
虽然他知道让一个内官监总管去送醉酒官员回府并非其分内之事,但他是皇帝,他是天子,他是主子,奴才就应该满足主子的一切要求,无论合理与否。
白晔立刻回身,脸上没有任何惊讶或不满的表情,只有全然的恭顺,他躬身应道:
“是,陛下。奴才遵旨。”
他的语气平静无波,仿佛陛下吩咐的只是去御花园折一枝花,或是去库房取一件物品,与送一位状态异常的将军回府这件事本身,没有任何区别。
主子要求,奴才执行,天经地义。
白晔完美地掩饰了他内心中那瞬间翻涌的、关于将军的巨大担忧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庆幸。
白晔垂首恭顺应下赵寰的命令,心中却如擂鼓。
他必须万分谨慎,既要完成圣命,又绝不能流露出任何超出本职的关切,尤其是在陛下眼前。
白晔先是以眼神示意门口侍立的两名小太监上前帮忙。
这两名小太监年纪尚轻,身形纤细,是白晔刻意挑选的——
既是为了避嫌,显示自己并无特殊照顾之意,也是存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心思。
白晔知道将军虽不似北狄武士那般魁梧,是身形匀称的,但常年习武、筋骨强健,身量沉实,绝非这两个瘦弱内侍能轻易搬动的。
果然,两名小太监手忙脚乱地试图架起南宫月,一个抬胳膊,一个抱腰,却因力气不足且用力不均,非但没把人扶起,反而让原本就是勉强支撑的南宫月身形晃了晃,险些歪倒,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不适的闷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