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九霄极识相地垂眸不语。
他心知肚明,父亲与这位崔夫人之间的明争暗斗,早已超越了后宅妇人的斤斤计较,攀升至世家倾轧的层面,绝非他这等小辈能够置喙。
唐无痕不紧不慢地端起茶盏,呷了一口,方才将话题轻描淡写地扯回原点:“说了这许多,你终究还未答我,依你之见,二郎那头,该如何处置?”
唐二白的生母,正是那位出身显赫,手段强硬的崔夫人。
唐家上下无人不晓这位主母护短至极,父亲此刻将这道难题明晃晃抛给他,无异于将他置于炭火之上。
若处置得稍有差池,待回到蜀州,恐怕难逃崔夫人的迁怒与刁难。
唐九霄沉默片刻,反复权衡,终是顺着唐无痕的心意道:“唐二白既已落在大皇子手中……依儿子浅见,不如暂且按兵不动。”
“大皇子虽有仁德之名,却终究缺乏母族强援。他此番滞留,未必没有借机试探,乃至拉拢唐家之意。”
“父亲既已决意多方押注,不妨暂且作壁上观,且看大皇子接下来……究竟意欲何为。”
另一边,弥漫着清苦药气的厢房内。
“沈公子该不是想说,伤身不如伤心?”
沈卿云撑起身子,暗淡的眸子亮起来,闪着讥诮的光:“是了,伤心多轻省。不流血,不损命,瞧着体面又深刻,可然后呢?”
“该端坐高阁者依旧俯视众生,该陷落泥淖者……也永世不得超生。”
她略略舒了口气,似是想通了什么:“我曾天真的以为能自己超然物外,为人处事仅凭本心。当下才看明白,只要人活在世,有欲有求,终究逃不过这权势攀附,人心争斗。”
“既知逃不过,何不投身入局。”
沈映京的声音温和却清晰,在这寂静的厢房里显得格外分明:“沈姑娘,以你之能,前路不该止步于此。”
沈卿云闻言微微一怔,下意识地抬眸看向他。
直到此刻,她才倏然惊觉,原本在一旁为她诊治的薛老,不知何时已悄然离去。偌大的厢房内空空荡荡,只剩下她与这位身份尊贵的沈公子二人。
算上第一次他欲要告知自己龙渊剑的秘密,加之后来灵堂前的刻意开解。
而今,这是第三次,他向她明确地抛出了诱饵。
沈卿云心底蓦地升起一丝警惕。
她不过一介漂泊无依的医女,纵有几分医术,又何德何能,值得这位隐姓埋名的皇子这般一而再,再而三的指点?
她身上,究竟有什么是值得他图谋的?
见她眼中防备未消反浓,沈映京却不急不恼,只摇头轻笑一声,索性将话挑得明白:“沈姑娘若仍觉心下难安,眼下倒真有一桩棘手之事。”
“我思忖良久,此事由你出面,或许最为妥当。”
他略作停顿,迎着她探究的目光,不紧不慢地抛出了真正的条件:“以此为交换,我亦可为姑娘指明一条前路。至于这条路最终能通向何方,能走多远……便全看姑娘自己了。”
没错。
这才是他的目的。
沈卿云心下稍松,有所图谋,远比毫无缘由的施舍更让她觉得真实。
“不知究竟是何等棘手之事,竟需由我出面?”
“此事,和唐二白有关。”
沈映京默然片刻,似在斟酌措辞,而后才继续道:“他趁乱取走了一样于我而言至关重要的物件。我的人审了许久,他却牙关紧咬,始终不肯吐露下落。”
“碍着唐家人在,许多手段都不好使用,但这样东西实在干系重大,我必须设法撬开他的嘴。”
“而今,既能名正言顺接近他,动用些非常手段,又不易引来唐家激烈反弹的,唯有你了。”
“原是让我出面,去当那个搅浑水的恶人。”
沈卿云一语点破其中关窍:“公子就不怕我恨意难遏,趁机痛下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