纱屏如雾,雾中人影缥缈。
“长公子特地过来,是有什么事?”
这几年他在军中行事越发狠绝利落,下属皆畏惧,许久无人会用这般随意的语调与他说话。
这是辈分带来的游刃有余。
潜意识告诉他他应当敬她,姬君凌话里带了几分礼敬:“晚辈想确认一事,那尸骸当真是父亲?”
屏后懒散的身影倚正了,传过来的声音也更郑重:“我曾给他用了我研制的毒,也只给他一人用过,季城派人前去青州截杀他时我也在。那具尸骸的确中了我的毒,应当不会有错。”
又问他:“人都埋了,长公子这时候问是不是晚了。”
话里带着同辈之间相互调侃的笑意,仿佛习以为常。姬君凌忽而生出微妙的熟悉感,目光深了几分。
屏后女子也顿了顿,再次说话时,又是隔着辈分的端方:“你们兄弟二人素来缜密,阿九也提过此事,当时他烧得面目全非,无法辨认,的确让人不大放心。多留意些也好。”
提到九弟,姬君凌心里的熟稔感觉又悉数变成敬重。
问过此事后,他很快离去。
中途想起此行不曾见过幼弟,正想返回去问一问幼弟去处,正好见到那位前继母自茶室出来。
四年不曾归来,印象中日渐模糊的面容倏然真切,久居山间,不染俗世,女子和四年前并无差别,散漫目光依旧不染俗世利弊。唯一区别是盘起的青丝和一袭孔雀蓝色的裙衫。
印象中她似乎更喜穿白裙。
但他怎会留意这些?这不是他该留意的,姬君凌看了过去。
四目相对。
撞上他目光,她目光颤了颤,眸光中闪过一丝心虚慌乱。
是他神色冷厉吓着她了?
按理不该。
姬君凌凤眸噙起深意。
四年不见,他的气度从当初雪中竹似的清冷变为如今玄铁一样的冷厉,随意望来一眼,就让人觉得有如被天山上的雪狼盯上的压迫感。
对上那样侵略性十足的目光,洛云姝不禁提了口气。
但他绝对无法想起来。
是她自己太心虚。
她很快从容,冲着远处的青年略一欠身,叫来濯云嘱咐几句,而后头也不回地望反方向走。
濯云上前,递出一个木盒子:“长公子,郡主听闻您在边境受过伤,让婢子给您送一些特制的伤药。”
姬君凌接过木盒,目光温和些许,态度亦愈发敬重。
“代我谢过郡主关怀。”
濯云将这句话带给洛云姝,说完还偷偷觑了郡主一眼。
这是郡主给长公子下蛊后二人第一次见面,山中日子单调,整整四年里无论是山庄的一切,还是郡主,似乎都没什么变化,唯一变的,是九公子从小少年长成了阴郁神秘的少年。
郡主和长公子见面时,濯云仿佛还处在四年前,好像昨日还缠绵的两个人,今日已彼此相忘。
送走姬君凌,洛云姝小睡片刻,醒来时思绪浑浑噩噩,觉得边上似乎躺了个人,她下意识往边上滚去。
但空空如也。
洛云姝闭着眼无奈笑了笑。
她整个人柔若无骨地躺在榻上,像极了南疆深林中盘旋树底的巨蛇,融入山中亘古的岁月中-
姬君凌此行回京只为料理父亲后事,月底就赶回了边境。
彻底平定边境已是三年后。
山下风云变幻,时移世易,山中依旧如故。隐居几年,洛云姝将阿九的毒解了九成,但因药寻来得太晚,他的一边腿仍失去了知觉,平日需靠轮椅代步,每隔一月会难受一次,除此之外倒无大碍。如今十七岁的少年比之幼时更温和,开始真正像一个彬彬有礼的佳公子,洛云姝略感欣慰。
不过他不再喜欢旁人叫他阿九,亦不像幼时那样抗拒下山,过完年在亭松护送下外出游历。
这日,姬君凌的心腹杜羽照例来了:“郡主,长——”说到半,他觉得这个称谓似乎轻了。这几年里,姬家族务由德高望重的族老代管,但权柄仍握在姬君凌手中,只是按姬家惯例,因他迟迟不曾成家,旁人依旧唤长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