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鳴在榻上昏迷數月有餘,上個月才甦醒。知他是宋府的女婿,蘇老爺子當即將人送上府。
許是當時被餵了藥,賀鳴神智不清,只記得自己同宋令枝成親,再往後的事,他都記不清了。
宋老夫人也下令,不許丫鬟小廝在賀鳴身前亂嚼舌根,只同他說是失足摔下山,別的一概不提。
「蘇老爺子是我們家的大恩人,年禮我早早命人備下了,等過完節,我再親自登門。」
宋令枝笑笑:「我陪祖母去。」
宋老夫人點點頭:「是該一起。」
話落,又聽得丫鬟來回,說是賀鳴還在書房,說是看完書才肯過來。
宋老夫人無奈:「這書呆子,許是怕自己昏睡這般久落下功課,誤了明年春闈。罷罷,枝枝你去尋他,就說是我的話。若再不來,就是不給我老婆子的面子。」
書房悄然無聲,落針可聞。
案上的纏枝牡丹翠葉熏爐燃著百合宮香,青煙繚繞,裊裊白霧氤氳。
書案後,賀鳴一身金絲滾邊竹青色圓領長袍,伏案垂首,手邊高高累著《論語》《中庸》。
槅扇木門輕闔,落日餘暉落入書房,頃刻又被隔絕在園外。
賀鳴只當是小廝,眼皮也不曾抬動半分,目光牢牢盯著案上的書冊。
「不必添茶,我……」
鼻尖忽的落下一陣幽香,不是小廝身上慣有的花露油香皂之味。
賀鳴驚疑抬頭,眼中掠過幾分詫異:「……宋、宋妹妹。」
他起身,黃花梨斑竹梳背椅在地上發出輕微動靜,賀鳴抬眸彎唇:「天冷,宋妹妹怎麼還過來了。」
宋令枝一身石榴紅牡丹紋錦袍,她掩唇清清嗓子:「祖母在望仙閣擺宴,說是今夜除夕,讓你也好好歇息才是,莫要累壞了身子。我親自過來,賀哥哥總不會拂了我面子罷?」
賀鳴拱手:「宋妹妹說笑了。」
園中樹梢懸著紅燈籠,滿府上下彩燈高掛,入目奼紫嫣紅,金窗玉檻。
望仙閣為三重檐,檐角似雄鷹展翅,騰躍飛空。
紅牆綠瓦,檐角下懸著鐵馬,隨風搖曳晃動。
兩側是抄手遊廊,台磯長長迤邐,檐下積雪早被奴僕灑掃乾淨。
空中遙遙傳來細樂聲喧,隱約還有宋老夫人爽朗的笑聲。
有婆子提著攢盒往下,途中瞧見宋令枝和賀鳴,福身笑道:「姑娘和姑爺可算到了,快些上去罷。剛老夫人還同老爺念叨呢。」
宋令枝頷首彎唇:「知道了,我……」
視野之內忽的闖入一盞掐絲琺瑯雲蝠紋花籃式掛燈,宋令枝眼中恍惚,後知後覺沈硯以教書先生的身份留在宋府時,二人也曾在望仙閣撞上。
那雙晦暗如墨的眸子好像又一次浮現在眼前,隔著茫茫雪霧,在盯著自己……
「宋妹妹,你……」
賀鳴的聲音忽然在耳邊落下,宋令枝遽然轉身,腳下趔趄,身子忽然往後仰去。
電光石火之際,一隻手臂及時攬住宋令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