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的记忆如同最凶戾的鬼魅,蛮横地撕裂了他试图维持的平静。他的眼神没有焦点,痛苦地涣散着,仿佛再一次经历着那鸩毒入骨的疼痛。
“我没有……”景谡再也无法克制,用尽全力将段令闻紧紧搂进怀里,他的声音嘶哑,像是含了血似的,“不是我,不是我……我从未让人送过毒酒。”
他的下颌紧紧抵着段令闻的发顶,一只手覆在怀中人的小腹上,那里,曾经孕育过他们的骨肉,一个他甚至来不及知晓的孩子。他的心口痛得几乎无法呼吸,“我不知道,这里有过我们的孩子……”
也许前世的段令闻并不知道,自宛城之战后的几年里,景谡心底也是希望段令闻能为他生一个孩子,因此,每回欢好结束,他总留在段令闻的体内,迟迟不愿退开。
他的这些小心思,在段令闻看来却成了戏弄。若他能早些将心里的话说出来,或许就不会有那样的误会发生。
其实再回想,景谡并非没有和段令闻说过这句话。那次他率义军攻破长安,虞朝灭亡,也就意味着他们终于结束了近十年的战乱。
欣喜之下,他几乎折腾了段令闻一整夜,看着他乖乖蜷在自己怀中的模样,景谡情难自禁地在他耳旁说了一句话:闻闻,给我生一个孩子吧。
但疲倦至极的段令闻根本没有听见,只模糊地应了一声。
算算时间,那正是前世段令闻怀孕的那一次。
上苍其实对景谡不薄,让他在短短十年的时间里就结束了虞朝的混乱统治,成为了在上千年的历史长河中,最年轻的开国皇帝。他想要一个孩子,上苍也如他所愿,他本会有个孩子继承大统。
但这一切,都已经毁于他手。
“对不起,对不起……”景谡一遍遍地在段令闻耳旁道着歉,“是我没有保护好你,没有保护好我们的孩子。”
大内侍是叔父身边的人,前世自叔父离世后,那大内侍便一直跟在他身边,他对景氏忠心耿耿。
景谡不相信大内侍会擅自做主,可前世的事情已经无从查证。
若真是大内侍所为,那段令闻的死,也与他有着难以脱离的关系。
巨大的悲痛和内疚像野兽啃噬着他的理智,景谡俯身,轻轻将段令闻转过身来,一遍又一遍地亲吻他紧蹙的眉心,带着无尽的怜惜,沿着泪痕蜿蜒的湿意,小心翼翼地吻去段令闻眼角不断溢出的泪水。
他捧住段令闻冰凉的脸颊,指尖微颤,双目泛起了红血丝,眸间的痛楚不比段令闻少。
“你相信我……我从未想过要害你。”景谡的额头抵着他的额头,呼吸交融,气息不稳,“我其实一直想要一个孩子,是我们的孩子,我怎么会……我怎么会伤害你,伤害我们的孩子……”
他用一遍遍的亲吻和解释,让段令闻相信自己。
段令闻的脑袋骤然一空,景谡的话像是挖空了他的心神,他神色茫然地看着景谡。
不是他……
不是他。
恨了那么久,怨了那么久,可现在,景谡告诉他,那杯毒酒,不是他授意的。
那他又该恨谁?
那他前世的死,又算什么?一场荒谬的误会?还是一个阴差阳错的悲剧?
身体涌上一股寒意,段令闻的眼神变得涣散,他嘴唇微张,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只发出一点模糊的气音。
他不知道该相信什么,也不知道该如何自处。埋藏了两世的恨意被连根拔起,留下的不是一个立刻能被爱意填满的坑洞,只剩下一片无垠的虚空。
他下意识地想要逃避。
段令闻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又闭上了眼睛,不想看,也不想听,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好受一点。
景谡知道,他说再多也无法弥补前世的伤害。他沉默了下来,只将那个蜷缩颤抖的身体紧紧拥进怀里。
帐内骤然安静下来。
先前的质问与辩解都消失了,只剩下帐外北风掠过时,发出的低沉呜咽。
良久。
景谡只听见怀中人压抑的呜咽,紧接着,肩头传来微凉的湿润,很快,那湿意便无声地蔓延开来,变得愈发沉重和滚烫。
他将手臂收得更紧了些,哑声在段令闻的耳旁道:“对不起,闻闻……无论你还恨不恨我,我都不会再放开你。”
段令闻眼睫微颤,却始终没有回应。
不知过了多久,段令闻的呼吸渐渐变得绵长,就这样在景谡的怀中沉沉睡去。
景谡微微低下头,借着帐内昏黄的光线,凝视着段令闻湿漉漉的眼睫,那上面还挂着细碎的泪珠,脆弱得让人心尖发颤。
他极轻、极缓地俯身,无限怜惜地吻去他眼睫的泪水。他的手环着段令闻的腰腹,掌心清晰地感受到腹上微微起伏。
这里,曾有一个他们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