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半月都在赶路,姜黎阳来到上京时,已然是除夕夜。
她怀着复杂的情绪,在母后派来的人的安排下秘密进了宫。她身批斗篷,将整个人从头到尾严严实实地遮住,走在漆黑的宫道上,
这儿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可如今却不能光明正大的回来,永远也不能了。
宫中人多眼杂,暗潮涌动,姜黎阳不能惹人注目,要绕好久的路才能到达母后的宫殿,直到走的有些不耐烦,脸颊一凉,天空竟又开始飘落纷纷扬扬的雪,又下雪了。
姜黎阳不由自主地想起路上见到的灾民。
“怎么又下雪了?”
拐角处,一声浑浊又苍老的叹息响起,打破了姜黎阳纷乱的思绪。
她慌乱地躲藏,将身子隐在一处阴影,略微定一定神,此处她很熟悉,也知道藏在哪最能不被注意。
那是她父皇的声音,自梅园传来。姜黎阳偏头去看,果然有长长的一串宫人候在一旁。
“陛下,这雪是祥瑞!瑞雪兆丰年啊。”一旁的李公公语气激昂,奉承着这位苍老的陛下。
可今年也下了太多次了,“没错。明年一定有个好收成。”北靖皇帝垂下眼皮,抬手接住翩翩雪花,有些漏过他的指缝,掩入尘埃。
“可见上天还是站在陛下这里的。”李公公继续说着,惹得北靖皇帝咯咯笑起来,他们好似根本不知道林州失守,根本不知道北靖因为雪灾已经死了很多人。
姜黎阳觉得荒唐。
父皇根本不关心那些死去的人,反而沉浸在虚假的幻梦,享受着万民追捧,感念着上天眷顾。
她不想承认陆佑息说的那些冠冕堂皇的话是对的,那不过是他贪生怕死罢了。可如今看到的这些,她也无法说服自己,怎样才算对呢?
姜黎阳失魂落魄地去见皇后,全身上下仿佛被抽干了力气。
母后仍然高高在上,富贵尊荣,优雅地斟上热茶递给她,“怎的回来了?”
听到熟悉的声线,姜黎阳鼻子一酸,却又强忍着,“林州城没守住,母后,大靖是不是……”
“还没到最后一刻……”忽然想到什么,皇后垂下眼帘,指尖划过茶盏,“黎阳,放心,你不会有事的。”
她的语气笃定又自然,没等姜黎阳去问缘由,便又岔开话题。
“跟佑息还好吗?你们自小青梅竹马,把你托付给他,我也心安了。”
陆佑息丢了林州,还说了那样大逆不道的话,姜黎阳一时间不知道该怎样和母后说。
便只说还好,毕竟陆家也是母后的娘家,是母后最后的依仗。
姜黎阳还想问母后为什么自己不会有事,可母后支着额头说累了,要她也早些去歇息。她欲言又止,只好出了正殿。
其实她还有很多话想问,譬如母后知不知道那些因大雪无家可归的百姓,譬如今后的大靖该如何抵挡南齐的攻势,以及……以及那个平芜,她跟她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可有些话一旦说出口,一旦说明白,心间的雾散了,很多事就变了。
她还没有勇气坦然接受结局。
要听母后解释什么,解释她是爱自己的,但也爱另一个女儿吗?令平芜替自己和亲,一方面是心疼她不愿成亲,另一方面,是因母后知道平芜同齐聿的关系,所以她替嫁也没关系么……
姜黎阳不能忍受,母后除了自己,还有在乎的人。
——
除夕,林州城内一切都安顿好了,齐聿忙了好几日,连带着平芜也难以消停。
百姓们都有了着落,也领了足够的粮食,可以安安心心过个年,只盼来年能有更好的生活。
除夕这天,平芜没有歇息,而是亲自上街买了些门神、桃符、果子、福糕,还有屠苏酒。还在歇山村时,她一年中只有一次能上镇上的集市,是和青姨一起去采买,青姨还将她裹得严严实实,头上也要戴好幕篱。
那是一年中她最期待的日子,满载而归时,也很是依依不舍。
如今青姨不在,她少了诸多约束,像往年一样采买着过年要用的东西,多的却是怅惘。
林州依然没有青姨的踪迹。
她根本没有被皇后放走么?想来也是,皇后能杀了歇山村的所有人,自然不会把她的请求放在眼里。
平芜眼睛亮晶晶的,好似燃着一簇火苗。最好青姨还在这世上,否则,就是将皇后和朔月千刀万剐都不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