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任千慧和师妹年轻的脸:“你们这代人啊,总被‘效率’这个词绑架。但人生不是生产线,不是越快越好。”
山风吹过,带来松针的清香。任千慧看着这些老人——他们脸上有皱纹,头发有银丝,但眼神清澈,笑容舒展。他们身上有种她很久没见过的从容。
“您们。。。不觉得累吗?”师妹忽然问,“每个月都爬这么高的山。”
老人们相视而笑。陈教授说:“累啊,怎么不累。但累和值得是两回事。爬完山,喝口热茶,那种满足感。。。”他摇摇头,找不到合适的词。
下山的路因这段偶遇变得不再那么难熬。老人们走得不快,但步伐稳健,呼吸均匀。任千慧和师妹跟在他们后面,不知不觉放慢了速度,开始注意到路边的细节——石缝里钻出的蕨类植物,树干上斑斓的苔藓,远处山鹰盘旋的弧线。
分别前,老人们留下了联系方式。陈教授特意给了任千慧一张名片——手写的,只有名字和邮箱。“有学术问题可以交流,”他说,眨眨眼,“虽然我可能帮不上什么忙,但多个人讨论总是好的。还有,有空欢迎加入我们的登山队。”
任千慧接过名片,纸质粗糙,字迹工整。她把名片小心地放进手机壳里,贴在身份证后面。
走远后,师妹小声说:“师姐,我老了也想这样。”
“什么样?”
“就是。。。还是对世界好奇,还是愿意学习新东西,还是能和年轻人聊到一起。”师妹顿了顿,“而不是变成那种整天念叨‘我们当年’的老人。”
任千慧没有回答。她回头看,老人们的身影已经隐没在山道拐弯处,只有笑声隐约传来,像远去的风铃。
【罖尘·世界·疼痛的启示】
罖尘的世界在下山途中收缩成一个焦点:右膝盖。
最初只是隐隐作痛,像关节深处埋了根细针,随着步伐轻轻刺扎。但半小时后,那疼痛升级了——变成持续的、深层的钝痛,每一次弯曲都像生锈的齿轮在强行转动。再后来,尖锐的刺痛出现了,每下一步台阶,都像有人用锥子凿进膝盖骨缝里。
“老大,你脸色很不好。”小雨第三次说这句话时,声音里已经带着掩不住的担忧。
罖尘摇摇头,想说“没事”,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汗水顺着鬓角流下来,不是热汗,是冷汗,在四月的山风里冰凉地贴着脸颊。他知道自己的脸色一定苍白得吓人。
小李找来的树枝拐杖帮了大忙,分担了至少三成体重。但剩下的七成,每一步仍需要右膝承受。他尝试调整姿势——身体微微侧倾,重心更多移向左腿,右腿落地时脚掌先着地,然后慢慢放下脚跟。这些细节在平时根本不会注意,此刻却需要全神贯注地控制。
疼痛迫使他进入一种奇特的专注状态。世界缩小到脚下这一级台阶,这一次呼吸,这一个动作。没有明天要交的项目报告,没有下周要见的难缠客户,没有下个月要达成的KPI。只有此刻,此地,此痛。
这种极致的专注,竟然带来一种近乎禅定的平静。
他突然意识到,这些年他一直在“奔跑”。
不是比喻,是真实的奔跑姿态——身体前倾,脚步匆忙,目光紧盯前方目标,余光里的一切都模糊成色块。跑着完成第一个项目,跑着通过晋升答辩,跑着攒够首付,跑着在上海这张巨大的棋盘上挪动自己的位置。跑得太急,甚至没时间问自己:要跑去哪里?为什么要跑?
而现在,疼痛强迫他“行走”。不是跑,甚至不是正常的走,而是一种缓慢的、谨慎的、一步一顿的移动。每一步都要思考,要计划,要控制。
多么讽刺。他用八年时间学会如何高效奔跑,却在一次登山中,被膝盖的旧伤教会如何行走。
“老大,要不我们找救援吧?”小李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年轻人眉头紧皱,眼神里是真切的焦虑,“还有不到两公里,但你的腿。。。”
“我能行。”罖尘打断他,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要坚定,“还有不到两公里,我能行。”
这不是逞强,是他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有些路必须自己走完。救援可以把他抬下山,但抬不走他这些年在心里堆积的东西。
他们继续向下。速度更慢了,几乎是挪动。团队默契地调整了队形——小雨在前面开路,不时回头提醒“这里台阶松动”;小李和另一个男生一左一右,随时准备搀扶;其他人跟在后面,把下山的人流隔开,为他创造出一个缓慢移动的小小空间。
中途在一个观景平台休息时,罖尘几乎瘫坐在长椅上。他小心地把右腿伸直,膝盖已经肿得明显,隔着登山裤都能看出不正常的隆起。小雨跑去小卖部买冰镇矿泉水,回来后用毛巾裹着,轻轻敷在他膝盖上。
冰凉触感带来短暂的麻痹,疼痛稍减。就在这片短暂的平静中,组里最沉默的程序员小陈开口了。
“老大,我打算辞职了。”
声音不大,但在这片突然的寂静中,清晰得刺耳。
所有人都愣住了。小陈——陈浩,团队里最资深的开发工程师,话不多但代码写得极其漂亮,是三个核心系统的架构师。他今年三十二岁,跟了罖尘五年,是团队里最稳定的一块基石。
罖尘转过头,看着这个总是戴着降噪耳机、午餐时总是一个人看技术文档的年轻人。小陈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矿泉水瓶上的标签,把它卷起又抚平。
“为什么?”罖尘问。他惊讶于自己声音的平静,甚至没有一丝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