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月清楚,赵寰正看着,阿史那·咄吉也正盯着,他不能露怯,更不能授人以柄。
说完,他勉强站起身,依旧努力维持着平稳的步伐,向殿外走去。
初春的夜风带着料峭的寒意,迎面吹来。
南宫月走出喧闹温暖、酒气熏天的奉天殿,被这冷风一激,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但同时也觉得混沌灼热的脑袋为之一清。
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暂时压下了那股翻腾的恶心感。
他快步走到宫厕处行了个方便,体内的水分和部分酒精随之排出,顿时感觉轻松了不少。
南宫月并没有立刻返回,而是借着这个机会,独自站在汉白玉的栏杆旁,仰头望着天际那轮皎洁却清冷的圆月。
寒风拂过他发烫的面颊和汗湿的鬓角,带走些许燥热。
南宫月慢慢磨着步子,沿着宫殿冰冷的阴影往回走,贪-婪地享受着这短暂的清醒与宁静。
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寂寥的宫道上。南宫月估算着时间,不能离开太久,以免引人猜疑。
但这一刻的独处,对他而言,无比珍贵。
南宫月需要这片刻的寒冷,来对抗体内那两只仍在厮杀的“老虎”,也需要这片刻的孤寂,来重整几乎被酒精和算计冲垮的心防。
南宫月在外稍作停留,待体内翻腾的酒意被寒风压下些许,估摸着宴席将近尾声,才整理了一下衣袍,准备返回。
然而,当他行至殿门附近时,却发现宴席竟已渐渐散了,文武百官正三三两两地从殿内涌出,谈笑声、脚步声混杂在一起。
南宫月逆着稀疏下来的人流,重新往灯火通明的殿内走去,心里盘算着该如何向曹敏同知道谢。
可刚踏上殿前的台阶,迎面便撞上了正被一众北狄护卫簇拥着走出来的阿史那·咄吉一行人。
夜色已深,宫灯的光芒在殿外变得朦胧。
阿史那·咄吉走在最前,没有了殿内灯火的直射,他脸上那种刻意营造的恭顺笑容也淡去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符合他本性的、带着野性审视的神情。
他的眸光在夜幕下显得比往日更亮,如同真正的狼瞳,闪烁着幽冷的光泽,牢牢锁定了逆流而来的南宫月。
“义兄,”
阿史那·咄吉用北狄语开口,声音轻松自然,仿佛只是熟人间的偶遇寒暄,
“醒酒呢?”
他语气随意,好像刚才在殿内那场针锋相对、硬灌七碗烈酒的戏码从未发生过一般。
跟在阿史那·咄吉旁边的汉人少年听到大汗说话,习惯性地就要开口翻译,却被阿史那·咄吉抬手,用指节不轻不重地拍了拍脸颊,示意他不必。
少年吃了一惊,怯怯地看了一眼南宫月,他没想到这位大钧将军竟然也懂得拗口的胡语。
阿史那·咄吉上下打量着南宫月,尽管夜色模糊了对方脸上的潮-红,但他能嗅到空气中残留的浓烈酒气和南宫月身上那股强撑着的冷硬气息。
他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继续用北狄语说道,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冰冷的刀子:
“汉人就是奇妙,”
阿史那·咄吉像是在评价一件有趣的物品,
“牙齿最锋利的,却往往成不了头狼。好好的野兽,被心甘情愿地拔了爪牙,囚在这四方的黄金笼子里……有什么意思呢,南宫月?”
阿史那·咄吉念出的“南宫月”三个字的发音,依旧带着那种古怪的腔调,每次听到都让南宫月忍不住眉头微皱。
“你的甲,你的马,你的剑……都跟你这个人一起,要在这里烂掉、锈掉了。”
阿史那·咄吉的目光扫过南宫月身上那件华美却无用的法服,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怜悯和嘲弄,
“这就是你当年说的……纵马长歌?”
南宫月此刻酒意未消,头痛欲裂,那七碗“金帐烈”的后劲仍在体内肆虐,他那点仅存的耐心早已被消耗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