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然行!”劳勃公爵立刻被激起了某种好胜心,挺了挺瘦小的胸膛,但隨即又萎顿下去,“但我不想去!”
他用手背狠狠地擦掉垂下的鼻涕,在袖子上留下一道亮晶晶的痕跡。
“告诉霍斯特—”他眼珠转了转,试图寻找新的藉口,“告诉霍斯特我今天要睡觉,明天再走一一如果我感觉好起来的话。今天外面太冷了,风像刀子一样!我的头也好痛,一跳一跳的痛!
来,阿莲,”他拍了拍身边的床铺,声音带著一丝诱哄,“我们一起喝热乎乎的甜牛奶,叫吉思尔拿许多许多蜂密上来。我们可以一起钻进被子里,亲吻、睡觉、玩手指游戏,然后然后你给我读飞翼骑士的故事,就从阿提斯爵士大战石巨人那里开始读—。”
“我会读的,三个故事,我向你保证”阿莲抓住他话里的承诺,“等我们抵达温暖安全的血门堡,我立刻就给你读,一个都不会少。”
阿莲感到自己的耐心像一根被不断拉扯的细弦,已经绷紧到了极限。今天必须出发。培提尔大人早已先行一步,时间紧迫,山路漫长,入冬后的天气说变就变。她再次提醒自己此行的严峻性。
“培提尔大人已经在山下等著我们了,”她换了一个方向,“他在赫伦堡为你准备了一场盛大的欢迎宴会。我听说有加了野蘑菇熬製的浓汤,鲜嫩多汁的烤鹿肉—还有,”她顿了顿,加重了语气,“你最喜欢的柠檬蛋糕,刚从烤炉里端出来,金黄鬆软,散发著诱人的香气。”
听到“父亲”培提尔·贝里席的名字,小劳勃的身体明显地瑟缩了一下,脸上掠过一丝混杂著敬畏和不安的神情。他犹豫了片刻,小眼睛紧紧盯著阿莲,执著地小心地求证:“。有柠檬蛋糕吗?”
“很多很多好吃的柠檬蛋糕哟,”阿莲的声音变得像蜜一样诱人,“堆得像小山一样高。想吃多少就有多少,我的大人。”
劳勃的眼睛亮了一下,但隨即又被贪婪和討价还价的本能占据。“有一百个吗?”他努力想弄清楚这个“很多”的具体规模,伸出一根手指,似乎觉得不够,又伸出另一根,“我要一百个!整整一百个!”
“当然啦,”阿莲在床边缓缓坐下,床垫微微下陷。她伸出手,轻柔地抚摸著他那虽然油腻却依旧柔顺细滑的浅棕色长髮。他的头髮是莱莎夫人留下的为数不多的美丽印记。
以前,每晚睡前,莱莎夫人都会亲手为儿子梳理修剪这头秀髮。自她从那致命的阳台坠落之后,每当有人试图拿著剪刀靠近劳勃,他那可怕的癲癇便会剧烈发作,无人能够制止。
因此,培提尔大人乾脆下令,不再让任何人去打理小公爵的头髮,任由它们生长。此刻,阿莲的指头绕起一缕长发,形成一个柔软的髮捲,语气带著哄劝:“现在,我最亲爱的乖罗宾公爵,你可以为了那一百个柠檬蛋糕,乖乖下床,让玛迪帮你洗个澡,换上暖和漂亮的骑装了吗?”
“我要一百个柠檬蛋糕!”劳勃再次强调,仿佛怕她反悔,隨即又飞快地补充,“还要还要五个故事!飞翼骑士的五个故事!最长的五个!”他伸出五根手指,在阿莲眼前晃了晃。
我给你一百记屁股和五个耳光。一股难以抑制的烦躁瞬间衝上阿莲的心头,她几乎能听到自己心中那个属於珊莎·史塔克的愤怒声音在吶喊。但她强行压了下去,脸上甚至努力挤出一丝笑容,
儘管这笑容有些僵硬,並未真正到达眼底。
“遵命,大人,”她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愉快而顺从,“一百个柠檬蛋糕,五个最长的飞翼骑士故事。但你也一定要遵守你的承诺哦。乖乖洗澡,换上乾净衣服,做好上路的准备。来吧,別把这么美好的晨光都浪费在床上了。”
她不再犹豫,伸出手,牢牢地、但並非粗暴地握住男孩细瘦的手腕,坚定又温和地將他从温暖而安全的羽绒被褥里拖了出来。
她还来不及直起身召唤门外的僕人,乖罗宾突然伸出瘦弱的手臂,像藤蔓一样紧紧环住了她的脖子,紧接著,一个湿漉漉、带著鼻涕咸味和孩童特有气息的吻就笨拙地印在了她的脸颊上。
这是一个纯粹孩童的吻,毫无章法,甚至有些令人不適。劳勃·艾林做什么事都很笨拙。
阿莲的身体瞬间僵硬了。她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將眼前这张涕泪交加的小脸想像成·想像成百骑士洛拉斯·提利尔那张英俊迷人的面孔。洛拉斯爵士曾在乔佛里的命名日比武大会上,当眾送给珊莎·史塔克一朵娇艷欲滴的红玫瑰,引得全场艷羡·-但他从未吻过她。那个属於过去的、
高贵的珊莎·史塔克在心底苦涩地想。
而如今,身为私生女阿莲·石东,未来更不会有任何一个提利尔家的人会亲吻我,
阿莲轻轻但坚定地推开了像树袋熊一样掛在她身上的小公爵,动作儘量显得自然而不带嫌弃。“够了,乖罗宾,”她用手背不著痕跡地擦了擦脸颊,“等你遵守了承诺,洗得香喷喷的,我们安全抵达血门堡的时候,如果你表现得好,我可以再让你亲一下。现在,我们该叫玛迪进来了。”
门外並非寂静无声。阿莲拉开那扇厚重的橡木门时,玛迪、吉思尔,还有刚刚清理乾净、换上了一身朴素灰袍的柯蒙学土,正像一组沉默的雕塑般在走廊冰冷的石壁前。
老僕人吉思尔依旧绞著那块湿漉漉的抹布,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玛迪则紧张地咬著下唇,双手紧握在围裙前。
柯蒙学士站得稍远些,他那张原本就缺乏血色的脸在走廊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苍白,洗过的灰白头髮还带著湿气,紧紧贴在头皮上,几缕髮丝不听话地翘著。更远处,劳勃公爵的两位侍从泰伦斯·利德和盖尔斯·格拉夫森一一也赶到了。
泰伦斯脸上带著一种看好戏的兴味,而盖尔斯则是一副刚被人从暖被窝里拽出来的不情愿表情。在发掘麻烦和製造混乱方面,这两位小少爷確实是行家里手。
“劳勃大人感觉好多了,”阿莲的目光扫过眾人,声音清晰地吩咐女僕,“玛迪,去准备热水,要温的,绝对不能烫著大人。吉思尔,你帮玛迪把浴桶搬进去。记住,”她特意加重语气,目光锐利地看向玛迪,“洗头时动作要轻,要像抚摸羽毛一样轻,大人討厌任何粗暴的对待。”
盖尔斯·格拉夫森没忍住,从鼻腔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味笑。
阿莲立刻转身,冰冷的目光像两枚银针般刺向他。“泰伦斯,”她的声音不高,却像鞭子一样清脆,“去把大人的骑装找出来,要最厚实保暖的那套,还有他那件镶白鼬皮的厚斗篷。盖尔斯,”她的视线转向那个味笑的侍从,后者在她目光下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你,把里面那个碎了的东西清理乾净。立刻。”
盖尔斯脸上的嘲弄瞬间凝固,继而转为不忿。“我又不是僕人!”他梗著脖子抗议,年轻的脸庞因羞恼而微微涨红。
“赶快照阿莲小姐吩附的去做,”柯蒙学土抢在阿莲之前开口,声音带著一种疲惫的权威和明显的不安,“否则罗索·布伦爵士追究起来,唯你是问!需要我现在就去请骑士过来吗?”
盖尔斯狠狠地瞪了阿莲一眼,又飞快地瞟了柯蒙学士一下,最终地垂下头,不情不愿地挪动脚步,嘴里咕嘧著什么,磨磨蹭蹭地朝臥室门走去。泰伦斯则耸耸肩,带著一丝幸灾乐祸的笑容,快步走向通往衣帽间的走廊。
阿莲不再理会他们,径直走向通往主堡下方的长廊。柯蒙学士连忙跟上,他那条代表学识的颈链一一由不同金属打造的沉重链条,象徵著他在各个学科领域的造诣一一隨著他略显慌乱的步伐发出轻微的、叮噹作响的碰撞声。
“谢谢你,小姐,谢谢你出来干预,”学士紧走几步,与阿莲並肩,声音压得很低,充满了感激和一种如释重负的疲惫,“你对他-—“““-你对他真有办法。诸神保佑。”他犹豫了片刻,瘦削的脸上肌肉抽动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