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你怎么能这样冥顽不灵,我爱他,我愿意跟他一起吃苦,我愿意跟他一起建设他的家乡!”
“你说这句话的时候过脑子了吗?吃苦?说得容易,从小到大你吃过一点苦吗?爸妈在的时候你吃过苦吗?爸妈走了之后我让你吃过一点苦吗?我限制过你一点自由吗?你想学医,可以,你想去山区支援,可以,但你现在跟我说你要留在那里,你要追求什么狗屁爱情,封莹你脑子是不是进水了?”
“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回不回来?”
“我也告诉你最后一次,我绝不回去!”
封竞看见自己狠狠地做了个深呼吸,攥紧电话冲对面的人吼道:“那你就有情饮水饱吧!我把话撂在这,从今以后我不会再给你一分钱,你跟这个家从此也没有关系,走了就永远别回来!”
夏星燃前一晚没怎么睡好,翻来覆去,铛铛嫌弃地小脚丫子直踢他,第一声钟响的时候夏星燃就睁开了眼,披了件单衣从房间里出来。
诵经声穿墙打叶,他站在院子中央,拢了拢衣襟,安静地听。
上一次这样认真地听,要追溯到很久很久以前了,久到记忆都模糊,只余几个画面留在脑海,不时闪现。
“方丈师父,我想吃肉。”
“出家人要持戒修行,戒口腹之欲就是其中之一。”
那诵经之声直传到远处山涧,夏星燃思绪也随之飘远,仿佛看见年幼的自己趁寺里的人不注意,悄悄拿了佛前的贡品吃,边吃边跪下磕头。
“佛祖佛祖,求你不要怪我,我好饿呀,我不想做和尚,我想回家,但我不知道我的家在哪里。我不想吃青菜,我想吃肉,好多好多肉。我也不想烧戒疤,好疼的。”
他看到年幼的自己流下了眼泪。
诵经之声变得密集,一声接一声,一声紧过一声,封竞闭着眼,觉得像是听到谁在呼喊,又好似刚出生孩子的啼哭。
其中一幅画面倏然停在面前,封竞看见了更为年轻的自己,滞了许久,握着电话的手在细微发着抖,才问:“那是……”
“是你小外甥啊,大名还没起,小名我打算叫叮叮或者当当,因为他一听到叮叮当当的东西就会笑。”
哭声远去,孩子大约被谁抱走了,封莹的声音才又传来:“哥,你知道吗?我坐月子的时候,脚都没下过地,一点凉水都没碰过,李朝他真的对我很好。”
“你问我后悔吗?我不后悔,这就是我追求的幸福,我知道在其他地方也一样可以救人,但你不知道这里的医疗条件有多差,上次我救了一个被花生呛到的小男孩,他家人差点给我跪下,还管我叫菩萨。”
封竞看见自己嘴角很轻微地翘了一下,片刻后,发出一声无声的、妥协的长叹,问:“需要多少钱,我出。”
“谢谢哥,那我不客气了,钱就不用了,你给我们这儿买点设备吧,需要哪些我给你列张单子。”
封竞张了张口,话还没出,就听电话那头再度传来孩子的哭声,许是黏人得紧,离不了母亲,又给抱了回来。
封竞安静地听,听到了“喂奶”“慢点”“宝宝”,浮现出陋室中一家三口温馨的画面。
“孩子太粘人了,离开一会儿就要闹,对了,大哥,你知道吗,我才发现孩子身上有块胎记,位置特别刁钻,你知道在哪儿吗?”
“哪儿?”
“长在左脚小脚趾的里面!”
院子里,夏星燃动了一下,慢慢走过去,站到了墙根之下。
有些冷,他没有回去屋里,只是又把衣襟往前拢,面色沉静地好像一汪不见底的深潭。
恍惚间,经声之中,一道年幼的声音在微弱回响。
“师父,我想跟着你,你带我走吧。”
“不要跟着我,也别叫我师父,我自身都难保。”
“师父……那你别哭行吗?”
“……我叫你欺负我师父,我叫你欺负我师父!”
噗——
是利刃刺破皮肉,带着腥气的热血喷泉似的噗噗往外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