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庞左半尚存几分清秀轮廓,肌肤虽苍白憔悴,尚且完好,然而右半,一道狰狞扭曲、凹凸不平的疤痕自额角斜劈而下,贯穿颧骨,裂至嘴角,斜光映照下更显可怖。
乔蕴蘅侧首敛眸,不愿看及春杏残毁容颜。
怀钰眸光轻轻掠过乔蕴蘅,“人既送至,身契也已交割,你退下罢。”
乔蕴蘅匆匆施礼离开,生怕泄出破绽。
屋内唯闻春杏牙关打颤咯咯作响。
春杏匍匐在地,额头死死抵着地砖,那半张破损容颜深深掩入阴影之中。
怀钰静立片刻,目光落在春杏瘦削脊背。
怀钰提起裙裾,缓步驻足春杏身前,方才面对乔蕴蘅时的冷厉之色已然敛去。
怀钰俯身伸出纤手,轻轻扶住春杏颤抖不止的双臂,“且起身吧,地上寒凉。”
春杏茫然无措,只能依着搀扶起身。
怀钰看她满头青丝凌乱,轻轻叹息一声,或有悲悯,或有同情:“你侍她多年,纵无功劳,亦有苦劳,她竟弃之如敝履,任你受尽煎熬折磨,落得如此……伤痕遍体。”
何以今世偏有众多无辜之人,罹受这般苦楚磨难?春杏喉间哽咽。
“别怕。”怀钰轻拍她的手臂,“被抛下,被辜负的滋味,我也曾尝过,锥心刺骨,冷暖自知。”
春杏闻言,不由愕然怔忡,这般话语,其中缘由,她与主子难辞其咎,可见郡主神情,似乎并无怪罪于她?
春杏心头一酸,两行清泪无声滑落。
“往事已矣,沉溺无益。”怀钰扶着她,引她至太师椅坐下,语气柔和,“只是有几句话,我须与你明言。”
“过往种种,你当尽数斩断,自此刻起,若想活命,若求安稳度日,须得切记‘春杏已亡’,烂入肚里,人前人后,断断不可再提半句旧事,你明白么?”
怀钰倒是不怕旧人认出春杏,春杏如今玉颜尽毁,纵使费尽良药珍方,再难复昔日容貌之万一。
郡主救她,是因真心,还是利用?春杏心中震骇。
多年牢狱之困,早已磨尽她对人世的信任,于她而言,不过坠入另一处陷阱,郡主与杨氏并无二致,无非也是挟她,做手中棋子。
来侯府之前,杨氏再三戒告,她若敢吐露身契之事,立时将她身契卖入青楼,一旦沦入青楼,此生,她与幼弟,便是万劫不复。
她的幼弟,还在杨氏手中,她不能相信任何一人。
春杏泣不成声:“奴婢明白,奴婢叩谢郡主再生之恩,奴婢必定……”
怀钰未容她说完,只意味深长道:“誓言在心,不在口。”
随即,怀钰扬声朝外唤道:“云袖。”
静候在外之人应声而入:“郡主。”
云袖乃侯府下人,怀钰见她家中父母已逝,又闻她行事稳妥,方才选入身边侍奉。
“带她下去,寻些伤药,尤其右脸,寻些消痕化疤的方子好生调理,好生梳洗一番,梳洗更衣后,便记入侯府奴籍。”怀钰将身契递与云袖。
“谨遵郡主吩咐。”云袖双手接过,恭声应下,转至春杏身侧时,面上露出些许对她骇人容貌的嫌恶,仍勉强温言道,“且随我来吧。”
春杏向怀钰深深一福,这才随着云袖,一步一挪退下。
怀钰面上温和缓缓褪去,方才对春杏那番安抚,确实存有些许发自肺腑的怜恤。
唐璃所言,字字句句犹在耳畔,她虽愿择其一二信之,却绝不尽信,真心假意往往转瞬之间。
尤其春杏此人,曾是唐璃心腹,知晓太多见不得光的秘辛,“死而复生”之人,本身就是一步难以掌控的变数。
若无所图,她何必平白相救无关之人。
她需时日,细细察看,从暗牢中爬出来的人,是否真的能如她所愿,彻底斩断过去,化为一柄唯她所用的利刃。
抑或,至少确保她是一个不会反噬新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