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文灿没说话,熊曰绘摆摆手道,“让先生过几日再来,父亲身体……”
“请未央过来。”
熊文灿打断熊曰绘的话,老仆人答应一声便告退了,不多时梁朝钟便大步流星走了进来,看着熊文灿行了一礼,“东家身体可还康健?”
熊文灿笑了笑,示意他坐下,只问他来此所为何事。
“东家,学生来此,是为佛山和梧州之事。”梁朝钟没有一点迟疑地说道,“学生直言,恐怕不太好听,请东家见谅。”
“先生,且等……”
熊曰绘面色一紧,想要阻止,他父亲却摇摇头,又对梁朝钟说道,“余正是看重你这坦率的性子,想说甚么便尽管说。”
梁朝钟定下心来,肃声说道,“东家,女贼首在佛山牵头成立甚么工联、商联,并无不妥。弱势行当能联合抵抗强势行当,雇工亦能联合免遭雇主欺压太甚。
“有些规章不太完善,官府协助修正补充便是,为何听信某些行当一面之词,将反对他们的工联会首、理事全部污蔑为通贼之奸民,一抓了之?
“如此,官府岂非成了某些人消除异己、牟取私利的打手?甚至佛山匠户、商户抗议,南海县衙还请乐都司去镇压,这不是将佛山民心推给南楚贼么?
“东家,如今南楚贼显然准备全力攻取梧州了。苍梧城中的王道台说附近贼兵多达两万,且桂江上游每日都有几十上百艘船驶来,请粤东速速驰援。
“苍梧危急,官兵却无动于衷。佛山尚且不明对错,官兵却立刻镇压。对外敌怯弱,对内民暴虐,这便是官兵?这便是官府?”
熊文灿听得出了神,熊曰绘面色难堪,却也只能温声道,“梁先生,佛山之事没那么简单……”
梁朝钟冷笑道,“不简单?可是士绅们害怕农户、佃户也学着这工联、商联,搞出南楚那甚么农联来?可笑!可笑呐!
“那位素有善名的李尚书,南楚贼留他在佛山,望他护住佛山百姓。贼人一走,他是挡住了官兵入境劫掠,可这次呢?
“官兵去镇压工联、商联,他却一言不发,闭门不出。这就是有名的善绅啊!”
熊曰绘皱眉,“先生,这话太难听了。”
“难听?”梁朝钟情绪愈发激动,“他们既然敢做,余又有何不敢说的?”
说着他凝神看向熊文灿,“东家,学生知道士绅在怕甚么,也知官府为何镇压。学生非愤世嫉俗之人,往年士绅倒行逆施,学生也从不说甚么,说了也无用。
“可现下是甚么时候了!南楚贼在佛山为百姓主持公道,在粤西几州县大力推行农联。有人替百姓说话,为百姓撑腰,士绅若再想以前那般妄为,则……”
他厉声道,“东家,民心尽失那天,便是两粤沦丧之日!”
熊曰绘有些恼怒,可梁朝钟是他老师,他不能不尊师重道。
他扭头看向熊文灿,父亲面色如常,似有深意地问道,“未央,在你看来,黔首之心与士绅之心,哪一个才是民心?”
梁朝钟沉默片刻,有些恍惚地说道,“黔首之心,士绅之心,皆是民心。”
“未央,错了,唯有士绅之心,才是民心。”熊文灿郑重说道,“一国根本在于赋税,可天下又有几人心甘情愿上缴手中钱粮?
“官兵能镇压民变,却没法直接收上税粮。知县乃流官,连胥吏都不一定完全听话,何况散布在乡野、能逃会躲的黔首。
“唯有士绅,熟悉地方情况,甚至税基皆是他家田土,除非黔首当真再不回去,否则又怎能逃掉士绅的追缴?
“知县礼遇士绅,国朝优待士绅,从来不是天经地义的,不过是离不开士绅的土地和钱粮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