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永藻明白了,长长地舒出一口气,伸手摘下来头上的红菱顶戴,一手摸着脑门上的细汗,乐呵呵地一笑鞠躬行礼;“八爷深谋远虑,臣等就安心了。臣还要去吏部有事,就此告辞。”
八爷看着他离开的身影,眯了眯眼。
这些,才是他真正的人手。
幸亏四哥对上辈子的事情大多都记不住了。也幸亏四哥一贯是要求高的,这样四平八稳无功无过只求升官儿的大臣,他压根不看在眼里。
八爷在心里冷笑,年羹尧隆科多那样能干的,有几个?邬思道那样的奇才天底下有几个?这是人间,哪里来的仙桃?烂杏一筐才是根本!这样普通的大臣和幕僚多多的,才是朝廷的中流砥柱,才是办事的人手!
才是官心民意!
八爷心里琢磨着,越想越是自信,步子也越发轻快,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萧瑟的秋天里他周身缭绕春天的气息。大朝会上因为老父亲在大殿上夸奖四哥的郁闷苦闷,也慢慢地消散。
太子下朝后,先同康熙去宁寿宫给皇太后请安,回来毓庆宫书房,脱去朝冠和朝珠,解开领口的几个扣子,听着等候他的心腹大臣们请安行礼,听着他们愤愤不平的抱怨,修长的身形斜靠坐在圈椅里,一脸的讥讽:
“既然你们说到这里了,孤有一句劝说,江南摊丁入亩,必须操办好了。牵扯到谁的,有不干净的自己擦干净。落到老四手里,孤也救不了你们。”
一番话说的在场的人都是心里震惊。
正用茶的耿额咳嗽两声,满脸震惊道:“太子殿下,摊丁入亩,还能摊到我们头上?”
年过五十体型发福,正被太医叮嘱要节食的齐世武,克制地收回自己看向各色缤纷点心的目光,低头望着自己一品官员的仙鹤补子,目光珍惜、犹豫且恐惧,抱有侥幸的心理狠声道:“皇上是仁义的。动了江南,也是迫于国库没有银子,百姓生活过于艰难。太子殿下,臣认为,摊丁入亩,在两江开始,也就结束在两江了。”
刷!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太子,紧紧地盯着太子的嘴巴。
太子眼睛低垂,笑吟吟的:“这话对。孤只是提个醒儿罢了。孤是担心过多了。这样前所未有的大事,能在江南办起来,已经是改天换地了。江南办好了,国库有银子了,其他地方,就不用动干戈了。”
众人顿时都放松下来,本来他们也有这样的担心,此刻太子说了出来,他们反而放心了。都乐呵呵地笑着,死道友不死贫道就成。
往日里略有消沉的托合齐此刻红光满面,用小银叉子叉了一块马卡龙夹心饼,舌尖体会宫里才有的清香味道,志满意得地说道:“太子殿下,江南整顿好了,银子粮草有了,出兵的人选……”
“都商议商议。”太子看一眼托合齐,想要领兵?微笑着,一拍手,小太监小宫女进来续茶点心,书房里飘起来茶香点心甜香,气氛越发踊跃。
四爷和胤祥一起去户部,四爷拉着胤祥步行,一边走一边说话儿,因为四爷走的慢,胤祥干脆倒着走,一边走一边闹腾着,四爷说:“不知道四位弟弟在南方怎么样了?”胤祥想起来一件大事,一击掌:“四哥,做戏做全套,差点忘记瞄补了。”
四爷一眨眼,兄弟两个对视一眼,小孩子一般咬耳朵嘻嘻哈哈的,刚到了户部胤祥办公的院子,正好遇到骑车赶来魏珠领着一群小太监。彼此寒暄着进来屋子。
胤祥转脸吩咐:“钱白去取来四哥的披风。”四爷的咳嗽恰好要他看见了。
魏珠微微踌躇,好似很快已经明白过来,不由担忧之情于色,忙跪下磕头道:“给四爷请安,给十三爷请安。”
四爷一手在桌子底下按住关键穴道运功,微微白了一点点脸色,接过来胤祥取来的一件披风披上,笑吟吟道:“魏管事起来。匆忙赶来,可是有事情?”
魏珠忙躬身道:“是有皇上旨意。”他将皇上的旨意说了一遍,瞧着四爷十三爷脸上的喜色,试探地问:“恕奴才多嘴问一句,四爷可是因为昨天过于劳累,受凉了?”
胤祥掰着指头算道:“加起来三年了,一到夏天就只能吃一点素的,身体抵抗力越来越弱。我正劝说四哥今年秋冬好生养着那。”
魏珠想一想,喜道:“今年是皇太后的大寿,大好的日子,四爷一定能养好身体。”魏珠微微抿嘴一笑,似是有些欣慰,“四爷您今年夏天养好一点身体,可是大喜事。四爷您知道皇上出门在外,一个夏天就担心您的身体情况。”
四爷感动微笑,低头饮一口茶盅里的桂花茶:“劳动汗阿玛担心,是做儿子的不是。爷身体好着,只是苦夏。魏管事在汗阿玛身边,多和汗阿玛说说。”
魏珠神色一黯,略有些不自然:“四爷不知道,这事奴才们说不得那!提起来皇上又担心,奴才们和皇上四爷在度假不操劳公务,皇上说四爷一贯报喜不报忧的。皇太后在五台山也担心四爷,皇上又一向仁孝,本来皇太后要带着四爷一起去避暑的,不得已留四爷在北京,皇太后几次生气地念叨着,皇上也不安。回来这两日正为四爷面色好一点高兴着呢,若知道四爷的咳嗽岂有不担心的?”
四爷与十三弟互视一眼,俱是感动于心,暗想汗阿玛做父亲的关心孩子们的身体,和全天下做父亲的,都是一样的。
四爷缓一缓神色,只问:“皇太后和汗阿玛身子如何?”
魏珠忧心道:“皇太后年纪大了,但是健康着。只是因为九公主婚嫁一事,很是不痛快。本来九公主去年就应该出嫁,但是皇太后不舍得,明年出嫁,不知道怎么伤心那。皇上的记性越发不好了,刚在南书房说旨意,漏了这一条,奴才没忍心提醒,皇上自己记起来了,说完了九公主的婚礼操办,当时就难过了。”
四爷心中有数,微微垂下眼睑:“养儿方知父母恩。我有了儿女,方知道汗阿玛对儿女们的心意。民间人说家里嫁女儿啊,对于做父亲的来说,不亚于办丧礼的伤痛。”
“正是这个话儿。我们做奴才的,能不提就不提这些。倒是四爷送去的照相机,皇上很是喜欢,好多天都兴高采烈地拍照,还专门去了一些西部风光好的地方,给一家人都拍照。”
四爷抬头,望着紫禁城的方向,轻声道:“没跟在汗阿玛身边日常孝顺着,只能在器物上略尽尽孝心。汗阿玛知道了我受凉,难免担心。魏管事得劝着汗阿玛一些。这是今天和十三弟散步回来,一路上说着远在南方的四位弟弟,浑然没注意风大了起来,待会儿用碗姜汤就好了。”四爷瞧他一眼,“爷的事情都是小事情。六弟、十四弟、十六弟、十七弟远在南方,因为爷的事情中秋节也不好回来,只求他们都好好的。爷才好。”
魏珠沉吟片刻,旋即道:“奴才省得,奴才一定琢磨着和皇上回话。六爷、十四爷、十六爷、十七爷每次给皇上来信,也是关心四爷身体那。”
胤祥早已思量周全,瞅着魏珠感叹道:“四哥今天太开心了,太开心了什么毛病都好得快。我看用碗姜汤就应该好了,待会儿再要刘声芳来给四哥开一个保养方子。这些日子四哥一直担心远在南方的四位兄弟,又挨着过节,中秋团圆见不到,又是担心又是挂念的。更有宫里的德母妃……魏管事你若方便和汗阿玛说说,我们写信给兄弟们,说多了他们嫌弃烦。还是汗阿玛说话他们听着,要他们都照顾好自己。”
魏珠哪有不允的,一叠声地应了,又道:“皇上经常夸刘声芳那。刘声芳太医妙手仁心,一定有办法。”
四爷微笑道:“魏管事在汗阿玛身边久了,自然知道怎么说才好。我们操办操办差事,安安静静地等着晚上宴席就好了。”
魏珠笑吟吟道:“四爷说笑话了,大过节的,皇上怎么能要几位爷一直忙到晚上那,我看不少官员们都提前回家了,四爷和十三爷也早点回去休息。”
四爷微微冷下脸来,愁眉深锁:“魏管事这就是笑话我们兄弟了。爷和十三弟招惹出来的江南摊丁入亩,担着这么大的事情,哪里能放心休息?”
魏珠蓦地跪下,磕了一个头道:“四爷这话从何说起呢。四爷您是做的为国为民的大事,这不是您和十三爷招惹出来的问题,也不是你和十三爷要担着的干系。奴才虽然是宦官,也知道一点道理,四爷和十三爷的心,皇上、朝廷、天下百姓,一定都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