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今天晚上思绪纷乱,叫了灵答应来伺候,却又没有心思叫走了,她屏退众人,想把白天的事好生理出一个头绪。不想错过了困头,再也睡不着觉。起更时,外头刮起西北风来呼啸着,眼见大雪照亮天地,更是没有睡意,遂披衣起身,站在窗边望着大雪出神。
梁九功进来道:“王剡大人和熊赐履大人去东宫坐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康熙点头一叹道:“他们两个也是尽心尽力了。可一个人若不能自立,靠着老人,终究能靠多久呢?”
梁九功一声不吭,忙将妃嫔的签盘端了来。笑道:“皇上若不想睡觉,要不要哪位贵主儿过来说说话?”康熙随意地翻了绿头牌,上面写着陈贵人的名字,自言自语地说道:“索性到玉琴轩和陈贵人对弈一局,换换思绪。”
“嗻!”梁九功忙答应一声,“奴才这就备轿!”
“不用了。”康熙一摆手,披了一件玄狐斗篷出来,见音德、郭木布、隆科多三个人雄赳赳地站在楹柱旁,便问道,“鄂伦岱呢?”
隆科多忙打千儿回道:“张廷玉家里来信,说父母亲都病重,心情不好,鄂伦岱又骂他父母,因此夜班不值了,和几个侍卫喝酒呢!”康熙一愣,鄂伦岱和父母不合,互相当做仇人,父母都去世了还是记仇吗?
良久,说道:“张廷玉家里父母都病重?张英……”
心里伤感于子女和父母的关系,又难过于又要有一个老臣要去世了,康熙慢慢地走在大雪里,靴子落在雪上吱吱地响。一直到出来致爽斋,方道:“隆科多和郭木布随朕,音德和夸岱就留这里。”说罢便走。隆科多和郭木布忙赶紧跟上来。
“隆科多,”康熙一边走着,问道,“朕听说,你这几年办差上岗,挺好?”
“皇上,臣这是不是被逼的吗?”隆科多挺为难。倒也不是抱怨,也算是抱怨吧。
郭木布震惊于他说话的大胆,但考虑他的身份和性格,康熙无奈地斜他一眼,叹了一声,声音平和地问道:“怎么昨儿有人奏劾你,说你抢了你岳父家的侍女——你不要以为别人针对你,做官受弹劾是常事——说说看,有这事么?”
“有这事。”隆科多万万想不到,他都一个侍卫了,还有人做他的文章,“不过那女孩子不是侍妾,是岳父的小丫鬟名叫李四儿,岳父宠了几回,算不是侍妾。那女子在家里就是辣脾气的,为人妇后更是无禁忌,臣,就是喜欢听她说话爽气,臣想要来,岳父不给,……”
说至此,隆科多一脸愤恨,赤红着脸。“皇上,是哪个鳖孙弹劾臣?臣这点芝麻大的事情,也有人弹劾?看臣不把他们私底下爬灰养小叔子爬墙的事情都讲出来。”
康熙听了不禁生气,隆科多果然还是对女色没有克制的性子!不由叹道:“你是不是,还对朕指给你的福晋不满意啊!”隆科多嘿嘿笑道:“皇上,您在紫禁城,一生克己,哪里知道外头男女之间的事情那?那,男女,不就那么回事儿?福晋是福晋,臣分得清。”康熙不禁脚步一顿,无语地看着隆科多。
隆科多见康熙目不转睛地审视自己,以为说错了话,忙道:“主子爷,隆科多真不敢了,当年四爷教训臣哪样儿,臣还哪里敢?还有皇贵妃和福晋关系好着哪。岳父不给,臣就不要了!”
“没什么,你说的不错。男女之间啊,……记得福晋是福晋。”康熙按捺着心头荒凉,尽量使自己声音平和些。又向前走了一段路,远远见玉琴轩、涌翠岩几处地方灯火闪烁。康熙站住笑道:“前头妃嫔居处,你们过去不便,就在这儿守着吧。”
郭木布突然一把抓住康熙手臂,目光直愣愣地看着面前的青石宫道,紧张得连说话声都在颤抖:“皇上……您……您看!”康熙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一愣,顺着他的目光看时,并无异样,不禁笑道:“你是见鬼了么?倒吓得朕毛发直竖!你——”
话没说完便停住了,心里的吃惊比郭木布和隆科多更厉害!——道路上隐隐有新鲜的血液流淌!有人行刺!康熙迅速镇静下来,阴森森地吩咐:“发射信号,朕倒是要看看是谁胆大包天!”
“皇……皇上……皇上受惊……”冷不防一个声音响起,斜刺里窜出来一个人,竟然是新上任的领侍卫内大臣副职傅尔丹。君臣三个冷汗立刻沁了出来。
“怎么回事!”康熙从齿缝里迸出两个字来,“宫禁如此森严,竟有人闯进禁苑之中!”——龙目怒瞪傅尔丹,低声怒喝道,“你们当的好侍卫!都抓住了,还是有逃命的?”
傅尔丹第一天升官儿,就遇到这样的事情,那憋屈的别提了。
小跑上来,贴着康熙的耳朵:“皇上,一个小太监和宫女对食荒唐得很,被发现后自己抹了脖子。”康熙一眼看出来他在撒谎,抬脚就朝那边走去。
傅尔丹吓坏了,忙拉着:“皇上,皇上……”还不敢大声儿。那模样,要康熙越发怀疑。隆科多和郭木布都意识到,出来大问题了,正急得要命还不敢拦着的时候,康熙自己,停住了脚步————前头一片假山前模糊两条影子,居然有一男一女偎靠在一起!……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康熙方镇静下来,阴森森问道:“那个男的是谁?”
“奴……奴才眼拙……看不出来……”隆科多和郭木布已经知道是谁,一身的冷汗立刻沁了出来。
“好啊!”康熙怒火中烧因为他们的回答,转身打了傅尔丹一记耳光,低声怒喝道,“有人死了,说明其他人发现了。看看有没有活口,去捉来。他们做这种事,不会只有两个望风。”傅尔丹无端挨了康熙一掌,清醒了许多,暗自懊悔自己不该“先瞧见”,更不该没有及时避开。但事已至此,也只好走一步说一步,和郭木布打个手势,悄然摸了过去。
果然不出康熙所料,假山前侧方的还有一个太监一个宫女,一点没费事,被郭木布和傅尔丹猫着腰一掌一个,叠在一起一径抬到康熙面前。放下看时,软得一摊泥似的一动不动了。傅尔丹摸摸鼻息,皱着眉头说道:“皇上,奴才怕他们喊出声,劲使得大了点,他们死了!”“死了更好!”康熙狞笑一声,一声不吭走进假山,站在一颗树下静听那两个人声气儿,郭木布和隆科多、傅尔丹守住来是路口,防着有人来。
很快就弄清了,假山前一个是太子,一个是灵答应,正搂抱一处说得亲热。
“天快二更尽了,要人去找衣服,耽误这么久,”这是灵答应的声音,上下牙齿打架,恐惧得很。“太子殿下,我怕的很。您消停一下,你该回去了。有人死了,还都晕了,万一那凶手说出去可怎么好?”
“他敢!死了两个的,估计是看到谁的。那人没有全杀了打晕了三个,说明是一个善良的,拿住了把柄威胁孤不去查罢了,孤保证他一个字也不敢说出去。”太子的声音里有一抹阴狠。“等孤查出来是谁,一定要他永远开不了口。”
“他抱走了我们的衣服,是要留下证据?”灵答应声音里的恐惧少了,说话顺畅了。“那我就放心了。太子殿下您说,我伺候您好,还是你毓庆宫的侍妾格格们好?太子妃好不好?”
太子嬉笑着道:“你说太子妃?她除了宫里的事,啥事也不管,这上头是极淡的——要她伸展就伸展,要她脱就脱,有什么趣儿?”灵答应吃吃笑道:“冤家!下次我若有空,派人给你传信。你来之前先去探探皇上的动静儿……”接着就是搂抱亲嘴儿。
康熙的脸涨得猪肝似的,气得双手发颤。正要发作,却听太子笑着,说道:“放心,今天叫了你去,不是没有叫伺候?人老怕死,皇父要保养身体那。”
“话虽如此,谨慎些更安稳。”灵答应笑着推太子道,“走了风声不是玩的!我答应太子的事情,一定给办好了,就这两天,一定要太子抱得美人归。”太子搂着她不放低低说道:“你这么可心,孤怎么舍得放开你那,奥敦格日乐是烈性子,你可要注意了……”
康熙此刻早已气得浑身冰凉,正思量如何处置,听见“奥敦格日乐是烈性子”的话,不禁又是一惊。灵答应连声发问:“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还不信我?我巴不得皇上早日逊位给你那?后路我都想好了,我先出家做尼姑,再进宫伺候你……”
太子无声叹息,松开了灵答应:“哪有那么好的事!你一个姐妹不是在老大府吗?你问问她就明白了。来承德前孤的侍卫就全换了,宫里的侍卫们以后三个月换一次岗。这里头文章多着呢!除了老四、老十三,你看看老大、老三、老八、老九,他们那个劲儿,昨天那一场围猎,各人动了多少心思,孤自己心里有数,……”
突然没了声息。一阵沉默之后,方听灵答应笑道:“他们有心思也是白搭——快回去吧,明儿不是说要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