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沉茜却似乎并没有这方面的顾忌,她冰冷得理所应当,问萧惊鸿:“是谁让你在此摆阵。”
萧惊鸿冷着脸道:“景国陛下,你我似敌非友,你以什么身份质问我?”
“那就是赵伋。”赵沉茜才不管萧惊鸿怎么想,脑中已飞快思索下一步,“殿前司是他的亲兵,他连亲兵都能舍,他想做什么?”
容冲察觉到什么,抬手,道:“姓萧的蠢货,还没发现吗,灵力在流逝。”
萧惊鸿顾不得容冲骂了他什么,凝神感受经脉,果然发现灵力像水流一样,丝丝缕缕往外逸散。萧惊鸿也意外了,皱眉道:“这是怎么回事?”
殿前司有士兵试着往外走,但那些雾看着轻飘飘的,碰上去却像一堵墙,让他们无法离开半步。士兵用刀劈、用脚踹,都像打到了棉花上,毫无用处。
容冲抬眸,看向灵力汇聚的中心,镇魂塔。
好重的邪气。樵山之前一直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冒出这么重的邪气?
有士兵看到了什么,抬手问道:“那是什么?”
容冲顺着士兵的手看去,发现镇魂塔下不知何时长出细密纤弱的树藤,像菟丝子一样,攀附着塔身,蜿蜒向上爬去。它的藤看似细弱,但紧紧缠着镇魂塔,宛如绞着猎物的毒蛇。
容冲不久前才见过这种东西,脸色变得前所未有得冷:“是鬼王藤。”
不,不完全是鬼王藤。容冲感受到体内不断流逝的灵力,沉着脸道:“是鬼王藤和长生树的变种,竟还有人打着长生的主意!”
镇魂塔中关入的邪魂越来越多,需要的镇压力量越来越强,仅凭白玉京掌门一人之力已远远不够,从容冲的祖父容筠开始,便号召白玉京弟子在学成下山之前,往镇魂塔中注入一缕自己的本命血,集众人浩然之气,铸除恶镇邪之铁塔。鬼王藤以怨气为食,长生树用精血供养,这株藤似乎集合了鬼王藤和长生树的特点,既可无孔不入,疯狂滋长,又可吸□□血,孕育生魂。
镇魂塔既有白玉京历代弟子的精血,又镇压着庞大的邪祟之气,简直是这种怪物的绝佳养料。最可怕的是,一旦被它吸干白玉京弟子精血,镇魂塔失去镇守力量,下面的大妖、邪魂会趁机冲破封印,重回人间,那时候,才是真正的人间浩劫!
容冲明明已经将长生树推倒烧毁,元宓也毁了世上所有鬼王藤种子,为何这种鬼东西还会重现?赵沉茜惊诧之后,很快想到,容冲说吴家小姐去归真观祈福时被一颗果子砸了头,她将果子带回家去,种出了小桐。周围并无树,吴小姐为何会被砸了头呢?想来是有人操控飞鸟偷长生果,但长生树结的是并蒂果,真正的长生果在飞行途中落地,被吴小姐捡到,另一颗果子落入幕后之人手中,成了种子。
无论元宓还是幕后黑手,谁都没料到长生树结的是并蒂果,一颗为果实,一颗为种子。两人互不知情对方拿到了什么,都以为自己得到了全部,赵沉茜和容冲顺着线索查案,更无法预料。
知道元宓在复活爱人,并且知道长生树位置和结果时间的,除了帮元宓遮掩试验的神秘人,不做其他人想。显然,那个人就是赵伋。
“赵伋这个虚伪小人!”赵沉茜忍无可忍,但现在不是骂人的时候,赵沉茜立刻道,“快将地上的藤蔓砍断,赵伋根本没打算放任何人从樵山活着离开,他想用我们种长生树!”
景朝士兵二话不说去砍藤,殿前司的人还有些愣怔,仍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萧惊鸿感受着不断流逝的灵力,毫无迟疑就相信了赵沉茜。
她总是对的,萧惊鸿恨她绝情,却从未怀疑过她的才智和人品。反观赵伋,虽然是赵伋将他从牢里救出来,给他疗伤,允他前程,擢他重掌殿前司,但在斗兽场厮杀出来的直觉告诉萧惊鸿,赵伋此人不可信,救他必另有所图。
萧惊鸿原本以为赵伋想利用他杀容冲,现在看来,赵伋不止拿萧惊鸿当刀,用完了还想把他丢到泥里当养料,可真是物尽其用啊。
萧惊鸿眼眸变了,若说刚才他像一个充满戾气的人,现在他像一只被侵犯了领地的野兽,露出要将闯入者生吞活剥的凶残。他在剑上凝了全力,重重砍向地上的藤蔓。
他再恨赵沉茜,也从未允许过,别人来伤她、杀她。
然而,鬼王藤本就坚如铁石,经过长生树孕育,新藤彻底成了水火不侵、坚不可摧的怪物,萧惊鸿接连三剑下去,地上的石头被震成齑粉,那条细细的藤蔓却连皮都没破。
迷雾后响起猖狂得意的笑声,赵伋被人簇拥着,缓缓从夜色中走来。
“我的好侄女,数年不见,你连长幼尊卑都不记得了?你应当称我皇叔,既见天子,为何不跪?”
赵沉茜扫过赵伋和他身后被绑成粽子的人,面上不动如山,心里飞快分析局势。赵伋亲临江安府的时候她就觉得不对劲,原来他同意议和,全是打着镇魂塔的主意。可是镇魂塔本就在他手中,他为什么要大费周折搬到樵山?而且,他绑着赵英赵沉茜勉强还能理解,但他绑懿康、懿宁姐妹来干什么?
赵沉茜注意到藤蔓悄悄攀爬,向懿康的腿缠去,根须内侧竟探出尖锐的牙齿。赵沉茜脑中灵光一闪,想通了关窍:“不好,他想打开镇魂塔封印,放妖邪出来,借妖魔邪祟之力摧毁容家军!”
有了一个抓点,其他事情也跟着浮出水面,赵伋窃到长生树种子,需要用大量精血和怨气催熟此树,死人的怨气怎么比得上镇魂塔内被困了百年的邪祟的怨气,而普通凡人的精血,又哪里比得上那些飞檐走壁、神通广大的修士之血。恰巧,镇魂塔两样都有。
赵伋早就盯上了镇魂塔,但他不是镇魂塔之主,无法操控镇魂塔,所以费尽心机设了此局。镇魂塔需要两重认证,昭孝帝虽无儿子,但有三个女儿,懿康、懿宁两姐妹都在临安,绑架两个无权无势的公主,对赵伋再轻松不过,接下来只需要将容家仅剩的传人——容冲引到镇魂塔里,那五万含冤而死的振威军就是最好的诱饵。
赵伋能不声不响出现在岛上,可见议和船上的人,都已凶多吉少。
赵伋赞许地看了赵沉茜一眼,对身后懿康、懿宁的惨叫置若罔闻,说:“你果然冰雪聪明,比你两个妹妹强多了。可惜啊,女人太聪明,就不可爱了,还是柔美娇憨些好。”
容冲也想明白了,薄唇紧抿,眸中迸出森森杀气:“是你在战场动手脚,害二哥和振威军英魂化煞!”
“能为朕效命,助朕解开太祖的封印,是他们的荣幸。”朝思暮想多年的皇位和长生近在咫尺,赵伋再也压制不住得意,猖狂大笑,“要不是太祖自作主张封了后人灵脉,致使赵家再无人能修道,朕何至于此?朕替赵修那个卑鄙小人卖了那么多年命,干了那么多脏活,终于求到了太祖秘笈,可是,朕的灵脉却被封死了,这辈子与仙术无缘。守着宝山而不能取,你们懂这是什么痛苦吗!幸好,苍天怜惜赵家,赵英的灵脉通了一半,只需要用灵气塑体,他就可以修行秘笈,像太祖一样,既能独步天下,又有无边权柄。多亏元宓,替朕种出了长生树,只要将朕的魂魄换入赵英体内,朕便是赵英,出去后凭太子身份,自可名正言顺登基。待这副躯体衰老,再寻一个年轻健康、习武修道的皇子移魂换体,朕便可长生不老,代代为皇。便是强如太祖,亦要受生老病死之苦,朕却逃出了这个魔咒,哈哈哈,此后帝位、武功、长生皆在吾手,天下还有谁,堪与朕为敌!”
他简直疯了,赵沉茜看着原形毕露的赵伋,冷笑一声道:“你连国都都护不住,还妄想万世一系,代代称皇?你为了所谓长生,不惜与虎谋皮,拱手将半壁江山让予外族,现在又因为打不过容家军,竟想着妖物出来。你怎么从来不想想,燕朝军队为什么羸弱不堪,士兵为什么不愿意效忠朝廷,农民为什么频频暴动?从不反思己身,只想着杀掉和你作对的人,只要听不到看不见,天下便没人反你了。呵,孬种,废物,太祖若知道后世出了你这样的子孙,定耻于姓赵!”
“你一介女流,哪轮到你来指点朕!”赵伋被戳到了痛处,大怒,“别白费功夫了,斫龙阵以镇魂塔为镇台,引山河之灵,远非人、鬼、牲畜的力量能抗衡,一动镇魂塔则斫龙阵起。鬼门阵又以斫龙阵为阵眼,斫龙阵不破,鬼门阵永远没有破绽。哈哈,赵沉茜,你就和你的拥趸们,安心在里面作养料吧。等来日朕统一天下、千秋万代时,会记得你们的一份功劳。”
容冲一直在试图破除斫龙阵,然而赵伋说得没错,镇台越大,能引入的力量就越大,这个斫龙阵以镇魂塔为镇台,引入长江、樵山之灵,容冲破阵,相当于和江山拔河,哪有什么胜算?鬼王藤缠着镇魂塔,在邪气怨气的滋养下越发茂密,源源不断输送精血到鬼门阵外,赵沉茜亲眼看到地上长出一枚绿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抽枝生茎,节节攀升。树干上又分出两支藤蔓,一支化出牙齿,深深刺入懿康、懿宁姐妹四肢,另一支像蛇一样缠上赵英身体,赵英看到懿康、懿宁的惨状,连滚带爬连踢带踹,还是被藤蔓缠上,密密麻麻包成一个绿色的、蠕动的茧。
懿康、懿宁被吸了太多血,连惨叫声都变弱了,随着她们的血注入镇魂塔,塔中封印越来越弱,怨气、煞气加速外溢,反过来又助长了鬼王藤壮大。再这样下去不行,赵沉茜面如寒霜,冷声问萧惊鸿:“再这样下去我们都要死,斫龙阵是你布的,要怎么解?”
萧惊鸿有防备,但还是远远低估了赵伋心思之缜密,算计之毒辣。他,包括船上的谢徽,宋知秋,都是弃子,赵伋既然要换赵英的身体,就不会让任何人离开这座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