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尊,积雪太厚,极难生火,也不敢生火……而别的倒也罢了,干粮毕竟充足,只是饮水一事,唯有些许雪水以牲畜体温化开,或许可用。”肩膀还裹着麻布的京泽下拜,单手奉上一陶壶。“这是已经虑干净的雪水。”
天子情知这也是不得已之事,便缓缓颔首,然后接过陶壶,准备饮下。
然而,壶到口边,这位少年天子忽然瞥见对方肩上血渍,复又想到当日刘虞扑于雪地之中,血水与雪地相合,又因为血水、雪水同音,竟然一时难以去饮,反而用稚嫩的声音感慨一叹:“不知道太尉是否安好,希望不要怪我……而王子师又能否逃出,与咱们相会于南阳?”
此时此刻,天子一行人居然都不知道刘虞已死,王允亦亡,而为此事,汉室寥寥尚存之忠臣,少了却不止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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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昏悖,杀帝师于城门,弃百官于长安,遗宗庙于荒野,废社稷于一朝。至于天下无主,国家乏统。是曰:国不可一日无主。又曰,近皇室凋零,至于无续。再曰:‘天地之大,岂独一人一姓氏乎?’今,卫将军、都督九州军政事、蓟侯,仁孝感于天地,威德加于海内,或曰,当进位为王,代掌国事,以安众心。”——《请立卫将军为燕王致后将军函》射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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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所以等等等等,是因为再往后我就看不到了……尴尬……总之圣母皇太后万岁万岁万万岁……就是了!为了公孙大娘生日,我居然爆更了!
修改补充一句,这一章一开始发错了,发到上一卷去了。不过编辑是给挪过来的,不是重发的,自动订阅的小伙伴应该没重复订阅。
善哉善哉。,!
“其实太尉府中的属吏,还有几位入房去的公卿应该都能隐约猜到,但都没有说话,只是让我们来查……我现在是问清楚了,却不知道该如何去与那些公卿说!”
“要属下说……”韩锐忽然靠近对方言道。“太尉本就是死在天子弓矢之下,这是天子弃长安公卿宗庙,是天子失德的明证!如何能强行将其身死加于一个殉死的妇人之手?我辈受卫将军命守长安,出了之前的事情已经很惭愧了,如何能让此事再生出多余文章?”
韩玄一个头两个大,却不敢不答:“长安令说的极是!只是有些人那里未免不好交代?”
“谁那里?”韩锐立即发问。
“别人倒也罢了,唯独一个光禄大夫黄公。”韩玄认真思索后正色以对。“太尉与……与杨彪之后,司徒赵公偏偏是个没有支撑的蜀人,所以明显就是黄公来领袖朝中公卿。而且从太尉私交上来说,也明显是黄公最佳,昨日太尉召集众臣交代后事,也全都是以黄公为主,甚至还托付黄公替他照顾梅夫人。”
“那就好办了。”韩锐即刻作答。“正所谓法理不过人情,黄公既然跟太尉私交甚笃,又怎么会忍见太尉死后还不清静呢?又怎么可能不懂梅夫人的好意呢?而且梅夫人主动殉死已经足够从道义上堵住人的嘴了。所以咱们佯做不知,就说太尉昨夜箭创发作,夜间亡去,梅夫人伤心欲绝之下,烧炭自尽!这样的话,对太尉身后名,对黄公这些太尉私友,对咱们收尾处置,对卫将军……都是极好的结果。府君去跟黄公说,我去跟那些府中属吏说话。”
京兆尹韩玄迎着长安令韩锐锐利的目光沉默片刻,旋即颔首离去,其人哈出的白气在雪后的严冬中格外明显。
而果然,韩玄装模作样告知了黄琬等人所谓‘事情真相’以后,难掩哀伤之意的几名最顶层公卿并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态,俨然是从心中默认了这种处置方式。而等韩锐对着那群属吏当众说出那番明显扭曲了事实的言论之后,出乎意料,也并没有任何人质疑。
太尉身死,兹事体大。
随即,京兆府和长安县的属吏们,冒着雪后行走不便的交通困境,将太尉的死因,几乎是以公告的方式用讣告的名义贴在了各处亭驿、官舍、义舍、酒楼处……一时间,人人皆知,太尉被天子下令给射死了。
很多人,根本就是先知道太尉之死,再知道天子弃关中东走的事实,而且还不是还于旧都,是独自领着几个大臣去了南阳。
消息彻底毫无遮拦的传开,但结果和影响却极度出乎意料。
底层的百姓和基本的官僚体系根本没有受太大影响,这是当然的……经过数年的调整,长安-邺下体制中,真正控制住九州民政、军政和基层官僚体系的自然是公孙珣的邺下方面,只有真正的‘大事’才会从未央宫尚书台走一遭。
而如今天子也好、太尉也好,这种注定带有政治剧变性质的事件最多只是百姓和下层官僚们的谈资罢了。
可另一方面,从长安汉室朝廷的角度来说,天子走了、太尉死了、司空跑了,就连尚书仆射王朗都不在,在长安得以稳定运作六年的的汉室朝廷,还有已经被大家广泛接受的长安-邺下双重政治体系基本上已经无以为继,这无异于天塌了!
这个时候,汉室朝廷体制内的寻常公卿大臣们变得惶恐至极,却又不敢也不愿,或者干脆说根本不可能放弃一切去追随天子往南阳,因为那种扔下一切的不确定性让经历过一次迁都的汉室大臣们根本难以接受;再说了,数年内,他们已经在长安、关中扎下了根!甚至很多汉室朝廷的新锐根本就是三辅子弟中涌出的。
这种人,怎么可能抛弃长安?
于是乎,如此情形下,太尉刘虞的死就成为了他们道德层面上的最大倚仗——是天子负长安,负宗庙,负社稷,负三辅,负公卿,负太尉!
而天子既然如此失德,那就怪不得他们了。
毕竟,只有如此想,如此说,他们才能继续立足于长安,安稳的过日子。
当然,从某种角度来说,这种论调是没有任何问题的,譬如那些头部公卿,当日在城门口亲眼见到那一箭时固然惊愕,但还没到愤怒的程度,可是等他们亲眼见过刘虞死前的痛苦之后,见到刘虞的妾室需要用这种方式来终结刘虞的痛苦之时,从黄琬、赵谦以下,基本上都已经带着一种无言之愤懑了。
一个汉室老臣,可能私德上讲稍微有点爱享受,可能意志上不是那么坚定,但自古论迹不论心,此人以汉室宗亲之名,辛苦维持汉室大局六年有余,却居然只换来了当胸一箭,换来那种痛苦,最后逼得他的夫人用那种方式终结他的痛苦,谁不心寒呢?
就这样,得到刘虞叮嘱的公卿上层在一种切实的愤怒与感慨中保持了沉默,几乎是任由中下层和三辅出身的汉室官吏们以一种鼎沸的姿态出言指责天子负天下。
而与此同时,几乎是理所当然的,所有人都开始前所未有的期待卫将军公孙珣能回来重整秩序。
既然天子已经放弃了长安,长安这里就需要一个人来将其重新使用起来,否则长安的这些人岂不是没了存在价值?
到此为止,局势终于以一种完全可预料的方式变得不可控起来。
换言之,刘虞终究是没能阻他担心的那种情形,或者说,他其实早明白这一点,只是死前尽人事而已。
而就在这种氛围之中,公孙瓒则在长安城城门校尉所属的诏狱中再度召见了一名犯人。
“太尉死了。”公孙伯圭立在牢房的栅栏前,冷笑而对。“他本就有咳嗽的毛病,却又胸口中了一箭,以至于死相凄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