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玥宜低眉深思良久,方答道:“二哥说的事情,我心里有数。虽然长久以来的观念,就像陈年痼疾般难以立即根除,但我也明白——我不是姨母,陛下也不是红颜无数的宁安侯。”
“两个人相守到白发苍苍的,是少之有少。”
她说着话,眼里蕴满柔情,“以前我的确认为,那种过分美好的情爱只存在于话本儿上。可是遇见他,我觉得戏文其实也有机会成真。”
顾兆洲乍一听言,险些反应不过来,只讷讷说道:“你能想通是最好。”
他这趟来前,辗转思索大半个晚上,想着该怎么助她打开心结。却不想,顾玥宜自个儿就悟透了道理。
顾兆洲不禁感叹,果然还是姑娘家的心思细腻,脑筋也动得快,免叫人操心。
他哪里想得到,顾玥宜为着这事儿已经烦恼了数月。
她敞开心胸,将姨母过去曾经教导过自己的话重新掏出,仔仔细细地回忆一遍。
姨母尝言,夫妇之间相互敬重,却不该将整颗赤诚的心,连带着喜怒哀乐全交付给对方决定。
顾玥宜以为,姨母说得并没有错。
但若要让她和楚九渊当个表面夫妻,相敬如宾地过一辈子,她倒宁可错得彻彻底底,错得无可救药。
孟静如姨代母职,把顾玥宜拉扯长大,两人早已情同亲生母女。因此,她事事顺从,不曾违逆过姨母的意思。
孟静如年少时是天之骄女,不仅出身权贵,且才貌俱全,想求娶她的男子从街头排到街尾不止。
其中虽不乏青年才俊,可她左挑右拣,偏偏选中了老宁安侯府里备受冷待的庶子沈迟。
沈迟甜言蜜语将孟静如哄骗到手后,便借着岳丈家的权势灭主母,欺嫡兄,少奋斗了十几年。
然而,自打沈迟袭爵,他便开始本性毕露。
不但经常为了小事对怀着身孕的孟静如动手动脚,更在她难产导致胎儿夭折后,一连抬了好几个美妾进门。
最终,硬生生把曾对自己有恩的妻子气回娘家,简直与人渣无异。
孟静如毫不保留地将自己所拥有的一切,以及整个人,托付给口口声声说会爱她如命的丈夫。
结果,一颗滚烫的心被人踩在脚底,狠狠践踏了她仅存的尊严。
孟静如并非刻意要让顾玥宜也得不到幸福,而是她打从骨子里就不相信,连王侯家都难以觅得的真情,能在那冷血的帝皇身上获得。
顾玥宜不怪姨母对楚九渊怀有偏见,但不代表她也认同这个看法。
好比当年孟静如不顾世人眼光毅然下嫁沉迟,又在感情生变后,不畏闲言碎语与他分居,回到娘家长住。
或许她们骨血里,都流淌着敢爱敢恨的因子。
而此刻的顾玥宜,选择了爱。
兄妹俩走一路便到分岔路口,她向左,他向右,终究免不了道别的时刻。
顾兆洲自怀里掏出一件通体雪白,毛质柔软的狐皮围脖,递到她面前。“这匹毛皮成色难得,爹从西北猎回后总记挂你怕寒,却没有进宫的门道儿,只好一直留着。”
他语气微顿,“直到前几日得陛下召见,你二嫂才紧赶慢赶地缝制出来,待今年过冬正好可以用上。”
其实,楚九渊哪里会让她冻着?
每逢严冬时节,凤栖宫内数以十斤的红箩炭焚烧不断,将内室熏得暖如春日。
但这份亲情却是稀罕的。
迂腐文人总以嫁出去的女儿,如同泼出去的水为由,刻意贬低女子。甚至不许出嫁的女儿回娘家扫墓祭祖,生怕会分去家中男丁的福分。
可顾家却对此不以为然。
但凡得了什么宝贝,自己都舍不得用,只知道小心翼翼地捧到她的跟前。
顾玥宜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哭腔显得越发娇滴滴,“谢谢爹爹,谢谢二哥二嫂……”
顾兆洲抬手轻捏她的小鼻,语带宠溺,“傻姑娘。”
顾玥宜与二哥告别后,双眼的红肿迟迟未有消退的趋势。她索性垂着头,紧盯地面行走。
路程中碰巧与护送霍容辞入宫的人马,遥遥地碰了一面,她却连眼皮没掀一下。
霍容辞说起话来,带了点儿异域的口音,“她长得很好看。”
随侍在他身旁的护卫,自知一国皇后并非旁人可以随口议论的,忙道:“太子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