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看”见了更多他曾未知的细节。
他看见在星斗大森林,被菊斗罗月关带走后,月关对“雪清河”下达了加速夺取太子之位的命令。而“雪清河”为了不引起怀疑,竟主动上前,生生受了月关看似随意、实则蕴含暗劲的一击,才带着“伤势”回去找到被龙公蛇婆为难的他。
他看见那次自己因找不到“雪清河”而方寸大乱时,她正与光翎斗罗在魂兽森林,冒着巨大的风险,越级吸收了她的第四魂环,那万年魂环带来的痛苦让她几乎昏厥,却咬牙挺了过来。
看着这些画面,唐三心中没有丝毫被欺骗的恼怒,只有无尽的心疼与恍然。他看着记忆里那个在“雪清河”皮囊下,不知何时已悄然长成的、眉眼精致、气质独特的少女,看着“他”偶尔望向“少年唐三”时,眼中那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一闪而过的欣赏、关切与复杂情愫,嘴角竟不由自主地泛起一丝傻笑,随即又为她每一次的冒险和独自承受的痛苦而感到揪心不已。
他以一个“观众”的视角,重新审视着他们曾经相处的点点滴滴。那个在“雪清河”眼中明亮、执着、天赋异禀又带着点傻气的少年唐三,此刻看来竟是如此鲜活有趣。他有时忍不住在心里嘲笑当年那个懵懂迟钝的自己,有时又会不自觉地将记忆中“雪清河”那张温润的脸,在脑海中悄悄替换成金发紫眸、绝美而带着一丝倔强的少女模样……
在千仞雪浩瀚而沉寂的精神世界中,唐三陪伴着她,如同翻阅一本写满孤独与坚韧的史书,一页页,回溯着她生命的轨迹。
记忆的流光继续倒转,定格在了那次与“雪清河”一同落入时年残梦幻境的时刻。
唐三“看”见了那场震撼他心神的“未来神战”——金发的天使与蓝发的海神在嘉陵关上空惨烈厮杀,天使圣剑与海神三叉戟碰撞出毁灭的光芒,最终,那天使燃烧了自己,化作陨落的星辰……
此刻,作为旁观者,他终于清晰地“看”到了当时“雪清河”眼中那无法掩饰的震惊、痛苦、挣扎与深入骨髓的恐惧。他明白了,正是这预见的一幕,让她在日后执着又带着一丝纠结地希望他能去海神岛,获得对抗命运的力量。她害怕那幻境成真,害怕自己终有一日会站在他的对立面,害怕那同归于尽的结局,却也深刻地明白那是他的宿命、他本该获得的机缘。这份深藏的、矛盾的爱与恐惧,此刻如同细密的针,扎在唐三的心上,带来迟来的钝痛。
时间的长河在意识中奔流。
他“看”见她在武魂殿初次暴露身份,金发飞扬,羽翼舒展,面对他难以置信的目光时,她眼中那混杂着解脱、决绝、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与期待的复杂神色。
他“看”见与史莱克众人分离后,她在供奉殿冰冷的殿堂里日复一日地苦修,将所有的思念与情感压抑在心底。只有在偶尔放松的间隙,她会独自走到能望见远方天际的地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属于太子“雪清河”的徽章,眼中是化不开的、抑制不住的思念,低声念着他的名字。
他“看”见他们在星斗大森林的意外重逢,她背对着他落下的泪水,内心掀起了怎样的惊涛骇浪,那份失而复得的喜悦与近乡情怯的忐忑,交织成最动人的乐章。
唐三陪着她,走完了这一世所有的欢喜、悲伤、孤独、坚守与炽热爱恋。最终,所有的画面,所有的声音,所有的情感,都汇聚、坍缩,定格在了那最后、也是最惨烈的一幕——
嘉陵关上空,万魂血阵邪光滔天。她回望着他,眼中没有对死亡的恐惧,只有无尽的眷恋、一丝释然,以及一种仿佛跨越了时空、与当年时年幻境重叠的决绝。然后,她燃烧了自己,化作撕裂黑暗的金色圣枪,义无反顾地撞向了那毁灭的源头……
就在这记忆定格、无尽的悲伤与黑暗即将彻底吞噬那一点残存意识的刹那——
唐三的精神力,那一直温柔包裹、陪伴着她的蔚蓝与血红交织的力量,不再仅仅是旁观。它化作了最坚实、最温暖的怀抱,带着他所有的理解、所有的心疼、所有的爱意与后怕,紧紧地、牢牢地拥住了那片在自我牺牲的烈焰中即将消散的、金色的光芒。
“雪儿……”
没有过多的言语,只有这一声跨越了生死、穿透了记忆壁垒的呼唤,蕴含了他全部的情感。
在那精神层面的拥抱中,他仿佛将自己的心跳、自己的温度、自己活着的证明,都传递了过去。他仿佛在说:你看,我还活着,我们都还活着。你看,我明白了,我都明白了。你看,未来的路,我再也不会让你一个人走。
被他那饱含一切的情感洪流包裹、温暖,那定格在燃烧瞬间的记忆画面,如同冰雪般开始缓缓消散。极致的黑暗与冰冷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朦胧的、温暖的光明。
现实中,唐三紧闭的双眼猛地颤动了一下,随即缓缓睁开。
意识回归,眼前依旧是那间安静的营帐,掌心依旧握着千仞雪微凉的手。但唐三的眼神,却已与之前截然不同。
那里面没有了慌乱,没有了绝望,只剩下一种深彻见底的明悟与如同磐石般的坚定。
他俯下身,在她耳边,用着前所未有的、温柔到极致的语气,轻轻说道:
“雪儿,我都看到了……看到了你的孤独,你的坚强,你的善良,还有……你偷偷看我的样子。”
“快点醒过来,好吗?这一次,换我来找你,换我来守护你。”
“我有很多很多话,想亲口对你说。想告诉你,那个在魂兽森林救了我和老师的金色小天使,我找到了。想告诉你,史莱克的那个‘傻小子’,他其实……早就把你放在心里很重要的位置了,只是他自己不知道。”
他明白了。
他明白了千仞雪选择燃烧神力的那一刻,脑海中闪过的,不仅仅是身为天使之神的责任,不仅仅是守护伙伴的决心,更是当年时年幻境中那场“未来的神战”!她是以自己的牺牲,来打破那个她恐惧了多年的、与他生死相向的宿命!她宁愿自己燃尽,也要换取一个他能够活下去、大陆能够安宁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