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羽鸿从行囊中取出骨灰坛,以双手郑重捧着,一步一步走向湖边。
穆雪英主动牵起他的马,朝乙殊略一挥手,乙殊在旁愣了半天,此刻终于回神,快步赶上。
相距不远处有一条水上栈道,接起伫立在湖心的一座凉亭,亭周四面挂着长长的白色帷幔,长风吹过,飘舞翻腾不息,琴声依稀传来,却不现弹琴之人。
练羽鸿视若无睹,踏过肮脏黏湿的泥沼,直走到水波荡漾处,停步之时,清风拂面,花明柳暗。
他将骨灰坛立在湖边,直挺挺地跪了下来,磕了三个头,起来时满脸烂泥,混着脸上的胡须伪装,更显滑稽。
穆雪英递给他一张手帕,道:“擦擦脸,爹娘的最后一面,一定要干干净净,清清白白。”
练羽鸿接过手帕,先是擦拭了遍骨灰坛上的灰尘,随后抹了把脸颊,非但未擦干净,反而将泥水涂了满面。
穆雪英单膝跪地,取过手帕为其仔细揩拭。
父母去世多年,练羽鸿以为自己早已不会悲伤,心底却难以抑制地涌上阵阵怆痛,泪水盈眶,万般无奈,只得闭上双眼。
穆雪英为练羽鸿擦干净脸颊,去除了胡须余饰,拍拍他的肩膀,退到一旁。
练羽鸿抿唇,待到穆雪英退开才睁开双眼,顾不上朝他道谢,双手捧起骨灰坛,在其底部旋转轻叩,触动机关,骨灰坛开启,外壳剥落,露出其中漆黑浑圆的内芯。
“那个……还说点什么不?”乙殊小小声道。
“就这样吧。”练羽鸿摇头,打开最后一层阻挡,膝行向岸边,缓缓倾斜骨灰坛。
爹,娘,孩儿不孝……
练羽鸿在心里默念道。
孩儿来到此地,千难万难,惠承多方,终于保全一条性命。爹娘有生养之恩,父仇当前,师门却遭大难,不得不救。恳请爹娘在此沉剑湖安息,暂缓仇期,待……
“快看!里头有东西!”乙殊骤然惊呼出声,打断了练羽鸿的心念。
练羽鸿立时睁眼,只见湖畔水波之上,骨灰浮沉摇曳,一片黑灰之间,飘荡着无数撕得细碎的……布条?
“上面有字!”穆雪英眼尖,望见碎布上条条横横,心念电转,马上喊出了声。
练羽鸿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茫然愣在原地,一时竟不知所措。
穆雪英一见之下,当即不再犹豫,快步跃入水中。乙殊紧随其后,拉起还在愣神的练羽鸿,忙不迭地下水打捞。
幸而此时风停,碎布浮于水面,且并未飘远,三人脱下外袍,远看就像三个疯子般,将衣服在湖水中不停搅动。
待到全部碎片打捞完毕,三人浑身被水浸透,已是精疲力尽,天气寒凉,又近傍晚,乙殊受冷风一吹,不断打起喷嚏。
练羽鸿跪在铺开的外袍之前,其间尚沾着不少骨灰,最当中聚了一小堆碎布,直至完全收集起来,却又发现它们竟是那么的少。
“是你娘给你留下的话么?”穆雪英道。
可是……娘临走前,不是已经交代了遗言么?
莫非有什么话……
练羽鸿心潮激荡,久久不能平息,手指不住颤抖,犹豫许久,却始终不敢触碰。
他做梦般喃喃道:“这究竟是什么……”
“这是我的袖子。”
不知何时起,琴声悄然停息,一道清冽的女声于身后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