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湛川被归鸿突如其来的反应吓了一跳,手指倏然一僵,止不住蜷曲又张开,竟不慎挑落了垂落在归鸿肩头的白绫。
那条白绫顺着他被抓住的手腕簌簌落下,滑过归鸿的手背,又滑过江湛川因宽松的衣袖而裸露在外的整条小臂,最后结结实实挂在了他的臂弯里。
归鸿大概也完全没有料到会出现如此情况,整个人像是一只被人突然踩了尾巴炸毛的猫,浑身猛地一阵战栗。
抓着江湛川手腕的那只手却因此更加用力了,用力到他的手掌都开始有些发胀,青筋一根接着一根地往外暴。
空气仿佛凝结了一般。
二人鼻尖之间的距离此刻只余下不到二十厘米,江湛川的目光被迫赤裸裸地落在了归鸿原本一直被遮住的眉眼之上。
他的眼睛半阖,密而长的睫毛低低垂着。晦暗的光线又添了几分朦胧,乍看不出任何瑕疵,只像一位沉静闭目的大美人。
但若是细看,便会发现他的眼球早已不翼而飞,眼眶之中空无一物,甚至还有些轻微萎缩的迹象,眼角处还有几道皮肤被撕裂后又愈合的伤疤,看起来已颇有年头。
各种情绪如野草般在江湛川脑海中疯长,又被一把大火顷刻间燃烧殆尽,他呆呆地望着一地灰烬,剩下的只有心疼。
他原本见归鸿态度已有些缓和,想接过他的话头和他正式商量一下“结为道侣”这事儿,现在却全然说不出口了。
那不还是在把他当成“任务道具”利用吗?
做人可不是这么做的。
江湛川重重吸了口气,屏住呼吸,做了他从刚刚就想做却一直没敢做的事儿——他很慢很慢地抬起了自己的另一只手,轻轻抚上了归鸿眼角处的疤痕。
手指触碰到皮肤的刹那,江湛川明显感到归鸿的面部肌肉有些抽搐,而后瞬间紧绷了起来,放在另一条腿上的手狠狠揪住了自己的衣角。
“对不起啊,”江湛川的指尖一触即离,轻声道,“我帮你系上吧。”
归鸿没有说话,先前抓着他手腕的手此刻无力地垂下。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耳尖似乎有些发红,甚至有将要爬上两侧脸颊的趋势。
江湛川觉得自己现在大约有些了解他的脾气了,既不明确表示反对,就全当他是默许自己这么做了。于是他一把拎起了还挂在他胳膊上的白绫,起身绕到了归鸿背后,轻轻屈膝跪了下去。
景鸿原本对这条白绫的存在十分无所谓,只当作是一个角色自带的锚点。
毕竟只是游戏而已,即使失去视力那也只是暂时的。他只获得了盲人更加敏锐的其他感官,但并没有因此觉得自己残缺或者感到自卑。
再说身份也都是自己亲手选的,怪不得别人。
在副本里“生活”的这几天,他也只是学着慢慢适应了黑暗。他能毫无芥蒂地接受这一切,因为他知道这不过是一场终有尽头的体验。
然后何澄问他:“你疼吗?”
又问他:“你饿吗?”
他忽然觉得这条白绫就像是融入了他的灵魂,成为了他身体的一部分。如果这世界是个巨大的摄影棚,他就是个把自己演入了戏的三流演员。
因此当它猝不及防地从脸上滑落,景鸿忽然觉得自己像是被人给看光了,倘若别人的眼睛是心灵的窗口,那他空空如也的眼眶大抵是心灵的地下室入口、潘多拉魔盒。
将他所有自私、阴暗、欲念,一并放出,让他不得不面对自己的真实。
他对此感到无比恐惧,有那么一瞬间甚至想要强行退出游戏,逃离这个世界。
而目睹他全部丑陋的那个人……
他可以轻而易举地看光他,也可以抓住他一瞬间的脆弱提出自己的要求。
但他并没有选择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