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围猎一日日有序地进行着,场面盛大,流程顺畅,物资充裕,各方面都显得井井有条,远超近年几届的情况。
高踞御座之上的赵寰,将这一切尽收眼底,苍白的面容上难得地持续带着些许满意的神色。
他听着身边近臣和内侍们恰到好处的恭维,听着远处围场中传来的、显示狩猎丰收的欢呼号角,心中那份自得渐渐充盈。
赵寰甚至隐隐觉得,此次围猎的规模与气象,或许比记忆中先帝在位时那场被誉为典范的永业二十七年秋狩,还要更胜一筹。
这让他觉得脸上格外有光,仿佛通过这次成功的庆典,向天下臣民乃至冥冥之中的先帝,证明了自己治下的盛世气象。
尽管一连七日的仪式和偶尔象征性的骑马巡游,对他这副不算强健的体魄而言实属难熬,但如今他已贵为天子,无人再敢像他年少时那般,对他流露出的些许疲态指指点点。
他可以随时停下来休息,享受内侍们无微不至的伺-候,一切都由他说了算。
此刻,第七日的狩猎已近尾声。
赵寰早已下了马,用浸着香料的温水净了手,换上了一身庄重而舒适的龙纹常服。
他正安然坐在华盖之下,等待着最终猎获统计结果的出炉。
赵寰心情颇佳,甚至开始在心中斟酌稍后颁奖时要说些怎样的勉励之词,才能既显皇恩浩荡,又不失天子威仪。
赵寰想象着那甲等头科之人,无论是谁,届时必将激动万分地跪伏在自己面前,颤-抖着双手接过那象征着无上荣光的“镇岳弓”,然后带领着所有获赏之人,山呼海啸般地叩首高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场面,必是极能令人满足的。
届时,他便可在一片歌功颂德声中,心满意足地登上御辇,起驾回宫。
留下的是一次圆满成功的盛会,一段君明臣贤的佳话,以及他赵寰体恤臣下、崇尚武备的圣贤美名。
一切,似乎都已完美地按照他预想的剧本在推进,只待最后那一声宣布结果的号角。
赵寰甚至已经想好了回宫后要如何嘉奖此次筹备有功的人员,尤其是那个办事得力的白晔。
然而,异变就在这最松懈的时刻陡生!
只听一声狂暴的嘶嚎,一头原本被捆缚在一名武官马后拖车上的、体型极其硕大凶悍的野猪,竟猛地挣扎而起!
它身上还插着几支并未深-入要害的箭矢,显然之前是狡诈装死,蒙蔽了经验丰富的猎手。
这野猪或许真通了点人性,目睹伴侣与幼崽皆在围猎中被人类杀-戮,竟包藏了疯狂的复仇祸心,赤红的双眼死死锁定了高台上那身着明黄、一看便是首领的赵寰,以一种同归于尽的癫狂姿态,埋头直冲而来!
它体格庞大,鬃毛如针,獠牙森白,此刻爆发出的冲击力惊人至极,瞬间就撞翻了沿途好几个试图阻拦的侍卫和仪仗!
“护驾!快护驾!”
“拦住它!保护陛下!”
方才还一片祥和欢腾的场面骤然乱作一团!
惊呼声、救驾声、兵刃出鞘声、野猪的狂嚎声混杂在一起!
反应过来的勇武官员们纷纷冲上前,刀剑齐出,箭矢如雨点般射向那头发狂的野兽。
然而这野猪仿佛真的猪油蒙了心,皮糙肉厚,即便身上又添新伤,鲜血淋漓,竟仍不减其冲势,左冲右突间,硬是撕开了一条通路,直扑御座方向!
赵寰整个人都懵了!
他自幼体弱,何曾经历过这等直面猛兽冲击的场面?
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僵硬得无法动弹。
旁边的侍卫慌忙拉扯着他向后退去,赵寰脚步踉跄,仓皇失措间,只觉得瞳孔中那只疯狂-野猪的狰狞身影越来越大,越来越近!
它撞毁了观赏台的栏杆,冲倒了一片惊叫的大臣,带着腥臭的风声和死亡的气息,那恐怖的獠牙眼看就要刺穿他的袍角,撕裂他的血肉……
赵寰几乎能想象到那剧痛降临的场景,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心中一片冰凉混乱,只剩下无尽的愤怒与诅咒:
这操天娘的孱弱身体!这操天娘的围猎!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嗡——!!!
一声极其沉闷、却仿佛能穿透灵魂的古朴弓弦巨响骤然爆发,如同沉睡的巨兽猛然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