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时,母亲会把餐盘放在门边。她会在确认门外没人后,快速把食物端进来,吃完再把空盘子放回去。上厕所需要趁深夜,家里人都睡下后,她像幽灵一样溜进卫生间,再悄无声息地溜回来。
父亲尝试过和她谈话。他搬了把椅子坐在衣柜外,絮絮叨叨地说着单位的琐事,说同事的孩子考上了好大学,说房价又涨了,说今年冬天特别冷。他说了很久,陆清辞始终没有回应。最后他叹了口气,脚步声远去。
她能想象父母在客厅里的对话——压低声音,但每个字都透着疲惫:
“怎么办?又这样了。”
“我也不知道……药在按时吃吗?”
“吃的。但医生说药物只能控制症状,根源……”
“根源是什么?我们哪里做得不对?”
这种对话她听过太多次。起初会愧疚,会觉得自己是个累赘。现在连愧疚都麻木了,只剩下一种冰冷的疏离感——是的,我就是个累赘。但我也没办法。我也不想这样。
第四天早上,手机响了。不是消息提示音,是来电铃声。
陆清辞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沈未晞。她犹豫了很久,直到铃声快要自动挂断时,才接起来。
“喂?”她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然后沈未晞说:“你又躲起来了。”
不是疑问句,是陈述句。
“嗯。”
“几天了?”
“三天……还是四天?记不清了。”
电话那头传来沈未晞深呼吸的声音。“听我说,清辞。我刚刚看到邮件了。你获奖了,一等奖。”
“我知道。”
“你知道?你知道然后继续躲在衣柜里?”沈未晞的声音里有一种压抑着的怒气,“陆清辞,那是北京。是颁奖典礼。是你写了那么久、那么痛苦的剧本得到的认可。”
“那又怎样?”陆清辞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可怕,“去了又怎样?领了奖又怎样?回来之后,我还是会躲进衣柜里。还是会在半夜想死。什么都不会改变。”
“但至少——”沈未晞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至少你去过了。至少你站在那个舞台上,接过那个奖杯。那是你应得的。”
“我不配。”陆清辞闭上眼睛,“我连正常地活着都做不到,我凭什么……”
“就凭你写出了《逐光笔记》!”沈未晞打断她,声音突然拔高,“就凭你在那么痛苦的时候,还能把痛苦变成那么美的东西!清辞,你得去。不是为了证明什么,只是为了……去亲眼看看,你创造的东西被这个世界看见了。”
陆清辞没有说话。她听见电话那头沈未晞在哭,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对不起,”沈未晞吸了吸鼻子,“我不该对你喊。我只是……我只是太想让你看见,你有多好。”
衣柜里很安静。门缝底下的光从清晨的灰白变成上午的明亮。陆清辞盯着那道光,很久很久。
“好。”她说,“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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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发去北京的前一晚,陆清辞终于从衣柜里出来了。
她洗了澡,水流冲过身体时,她低头看着自己——手腕上密布的疤痕,大腿内侧几道较新的伤口,还有胸口那片因为长期抓挠留下的色素沉淀。这具身体记录了她所有的崩溃时刻,像一本用伤痛写成的日记。
母亲帮她收拾行李,动作小心翼翼,仿佛她是一件易碎的瓷器。白衬衫熨了一遍又一遍,牛仔裤选了最挺括的那条。父亲往她行李箱里塞了一堆药:抗抑郁的,抗焦虑的,安眠的,还有应急的镇定剂。
“不舒服就吃药,”父亲说,不敢看她的眼睛,“别硬撑。”
高铁站人很多。陆清辞戴着口罩和帽子,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人群的喧哗像一层厚重的膜裹着她,每一个声音都模糊而遥远。她紧紧抓着行李箱的拉杆,指关节发白。
母亲送她到安检口。“到了发消息,”母亲说,手抬了抬,似乎想拥抱她,但最终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好好照顾自己。”
陆清辞点点头,拖着行李箱走进安检通道。转身的瞬间,她看见母亲还站在原地,用手背擦了擦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