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孤不敢不信,这世间唯有一个容君。我赌不起,更输不起。”
“……”
“我离不开他的。”易真喃喃。“家世显赫、才学过人的士族子弟,我没有那么多时间再去找寻和培养第二个。”
他有时候觉得自己确实是天命眷顾之人:童年的玩伴博闻强识、文武双全,毛遂自荐来的未婚妻聪颖敏慧、过目不忘,未婚妻的两位兄长一文一武、皆为俊才,父皇丢给他的中官曾是前朝廷尉,年少扬名、博学正直,他自己亦不算愚笨。
一切多么美好,可是偏偏他有着这样一具跑跳不能、随时要死的孱弱身体。偏偏他活不久,于是他们再好,也终将不属于他。
好不甘心。
高宣端了温水和药瓶来,他从瓶中倒出丸药捏在手里,就像捏着他亲近却终将失去的那些人。人死去时不得不放开手,但在那之前,只要他还有力气,他就会一直握着他们——然后后世预言传来,他为数不多的丹珠竟滑走了一颗。
好不甘心。
“我之前总觉得你们一定会走在我后面。”
他将药丸放进口中。
“但是……现在我知道了。这种事绝不能发生。”
他们都必须在他眼下好好活着,他要尽己所能为他们每个人谋出一条坦荡的生路。
许是最近忧思过重,他又有要发病的迹象,吃药比过去更频繁,行宫中储备的药丸数量有些不够了。
高宣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既感念欣慰,又担忧难过:“唯有殿下安泰,我等才会喜悦。若殿下为了我们毁伤自身,做为臣子,我们又怎能够安心呢?”
他施礼道:“仆现在去传膳寄信,顺便去一趟太医那里,请他们帮忙再制些药丸。”
“好。今日姜医师按例当来问诊,请她用完膳后到孤这里来一趟。孤有些话想要问她。”
高宣应了声是,恭谨地退出门,先去将信寄出,随后到厨房安排好野菜的归宿,最后前往医者们的居所,向医者们转述了太子的命令。
出乎他预料的是,易央居然也在这里帮忙分装药草,看样子已经来了有一会儿,和大半医师都聊熟了。
高宣和易央交集不多,所幸他记忆力强大,这才没把那个穿着灰扑扑常服的人认成哪个宫偷跑出来的小侍人:“见过三殿下。三殿下为何在此?”
“啊,是高大人。”
易央起身回礼,言语含笑,神情温和。
“之前总说要给兄长赔礼,思来想去,竟无一物可以拿得出手。好在兄长送了医书来,今早读了读,觉得颇有趣味,想着正巧此处有前辈可以请教,因此收拾了一下之后便赶过来了。”
他还同高宣讲述了一下自己今天新学到的草药药性和炮制方法,措辞直白有趣,语气不急不缓,那种神态和语调,居然和易真有几分相似。
难道是我年纪大了,记性开始衰退了?
高宣有些迷惑了。
三殿下之前是这样的吗?
他若有所思地盯着面前这个柔和含笑的少年,目光几乎算得上冒犯。
易央不闪不避,任由他看,甚至歪着头冲他笑笑,眼睛俏皮地眨了眨——也是很诡异,这时他看上去居然又有些像孟不觉了。
高宣本能地感觉到危险。
他恭谨地告退,易央却叫住了他,笑着问道:“我送给兄长的野菜好吃吗?”
“这……殿下献予尊长之物,奴婢不敢擅专,自然是尽数交付给太子殿下了。”
易央笑而不答,走到门边穿好鞋履,踩着木屐到院角桂树处下观察片刻,从低处折了一支桂花,捧着花枝回过身,在朦胧雨雾中递出了那根桂枝:“前些时日中邪无状,也给高大人添了麻烦,却未及筹备歉礼,既然如此,便先以此花赠高大人,代日后再登门致歉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