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议员们在低声討论过后,便纷纷安静下来。
“若无其他实质性异议,”凯文环视会场,“请愿意参与此项工作的各位大人,在今日休会之后,与我或我的书记官接洽。”
会议在重新响起的、音量更盛的窃窃私语声中暂时告一段落。议员们开始离席走动,或聚集成小团,继续討论看刚刚的转折。
在参议院大厅二楼,那条环绕大厅、光线晦暗的迴廊阴影下,培提尔·贝里席公爵將身体倚靠在冰凉的雕石栏上,將楼下发生的一切,尤其是凯文·特纳的表现,尽收眼底。
他嘴角习惯性地掛著一丝极淡、难以察觉的弧度,那並非真正的微笑,更像是一种对棋局走势瞭然於心的玩味。
他对身边如同沉默影子般的兰诺德·特纳低语道,声音轻得只有两人能听见:
“看来,局势已经很明朗了。你弟弟,就是那位光明使者选定的继承人了。”
兰诺德的神情复杂,目光紧紧锁定楼下那个被几位中小贵族围住、正专注倾听的年轻身影。
凯文微微低著头,时而点头表示理解,时而在手中的一卷羊皮纸上迅速记录下要点。
那身挺括的灰白色外套,確实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成熟持重得多,也与他此刻所扮演的角色愈发契合。
“凯文”兰诺德沉默了几秒,才缓缓答道,右手反覆摩著腰间的剑柄,那上面鐫刻著特纳家族的纹章,“他从小性子就沉静,做事稳妥。光明使者阁下愿意选择他,信任他,我——我为他感到高兴。”
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弟弟的身影。
培提尔嘴角那抹微翘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一毫米,他显然並不完全相信兰诺德此刻心中毫无波澜,但他从不会在这种事情上点破,那不符合他的风格。
他只是转而说道,语气平常得像是在討论天气:“按照光明使者阁下颁布的议程,再过三天,参眾两院这次漫长的会议就將正式结束。而我们,也该返回谷地了。不过,我打算让你留下来,担任谷地常驻金色黎明的使节。你觉得如何?”
“使节?”兰诺德转过头,眉头因这个突如其来的任命而起,脸上掠过一丝困惑,“但是大人,我的职责是飞鹰卫队长,我的首要使命是保护劳勃公爵的安全,直至他安全返回鹰巢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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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起明月山脉里那场损失惨重的遭遇,八名飞鹰卫,尚未真正踏入河间地,便已一死一叛逃。
而培提尔大人此后一直未曾补充人手,给出的理由是,劳勃公爵的贴身护卫,理应在回到月门堡之后,从更值得信赖的谷地本土骑士中重新透选。
培提尔轻轻摇头:“兰诺德,你需要看得更远一些。想想看,如果凯文真的如我们所料,成为了刘易的继承人,那么你,作为他唯一的兄长,继续担任劳勃公爵的护卫队长,是否还合適?谷地的贵族们,难免会產生一些不必要的联想和疑虑。”
兰诺德心中升起一股荒谬感。
凯文,一个出身於偏远贫瘠的五指半岛的青年,能在河间地这片陌生的土地上获得如此地位而尚未引来本地贵族的强烈反弹,而谷地人反倒要先行“疑虑”他这个做哥哥的?
但他没有將这份荒谬感诉诸於口。他了解培提尔·贝里席,知道他的每一个决定背后都藏著更深层的算计。
他也不再绕圈子,直接问道:“大人,您需要我具体做什么,请明示吧。”
培提尔满意地点点头,將声音压得更低,確保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光明使者魔下的军队,其战斗力,尤其是那些前所未见的武器,给我们所有人都留下了深刻印象。非常强大,强大到足以改变战爭的方式。尤其是那些被他们称为『光明之剑”的火炮———”
他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即便我们无法完全理解或接纳他们的“光明之道”,但火炮本身,是技术,是可以用手触摸、用头脑学会的东西。你留在这里,藉助你弟弟的关係,设法加入金色黎明的军事体系,最好是能直接进入他们的炮兵部队。观察,学习,了解其运作方式和弱点。”
金色黎明的炮兵部队,自第一次出现在战场起,就以其雷霆般的威势震撼了所有目睹者一一敌人,盟友,以及他们这六名来自谷地的飞鹰卫。
兰诺德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那幅画面:佛雷家族那看似严整、密集的步兵阵列,在“光明之剑”火炮连续数轮震耳欲聋的轰鸣后,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掌狠狠拍过血肉横飞,阵型瞬间支离破碎,就像阳光下的积雪般迅速“消融”。
战斗结束后,他们六名飞鹰卫聚集在金色黎明分配给他们的狭窄帐篷里,久久无人说话。
每个人都清楚,金色黎明一次成功的炮火齐射所造成的杀伤,远比他们这些武艺精湛的骑士在战场上廝杀一整天所取得的战果要多得多。
一股寒意悄然爬上兰诺德的脊背。
如果有一天,被金色黎明整合完毕、焕然一新的河间地,开始將目光投向周边,意图扩张其势力范围仅仅隔著一座明月山脉、以富饶和易守难攻著称的谷地,是否会成为这支拥有可怕力量军队的下一个自標?
是否会像佛雷家的土兵一样,在炮火中化为备粉?
无论出於何种考量,金色黎明这种全新的战爭技术,都必须去了解,去学习。即使最终无法完全掌握,至少也要弄清楚该如何应对,如何防御。
兰诺德深吸了一口气,帐篷里微凉的空气进入肺腑,让他纷乱的思绪稍稍平復。
他迎上培提尔·贝里席那洞察一切的目光,沉声回答:“我明白了,大人。我愿意接受这项任务。”
培提尔点了点头,目光越过兰诺德的肩膀,投向楼下议事厅那空置的主位,眼神深邃难测。
棋局还在继续,游戏也许有了新的玩法,但他培提尔·贝里席,永远將是玩家之一,绝不会沦为棋盘上的点缀。
当天的会议在日落时分正式结束。夕阳的余暉將奔流城高耸的塔楼染成了暗红色,庭院里训练土兵的號令声也渐渐稀疏下来。
凯文婉拒了数位议员共进晚餐、以便“进一步探討指挥官人选”的邀请,他將散乱的纸卷仔细理齐,用一根皮绳束好,然后独自一人离开喧闹渐散的大厅,沿著熟悉的路径,前往刘易的书房进行每日例行的匯报。
经过漫长的走廊的步梯,他在那扇厚重的、镶嵌著铁条的橡木门前停下,深吸了一口气,抬手,用指节不轻不重地敲了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