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乎已不能算是一个人形,
他鬚髮皆白,杂乱地纠缠在一起,沾满污渍和不知名的黏液。他移动的姿势极其怪异,重心不稳,用一只仅存三根手指的手不停地拍打著身前的水面,发出轻轻的“啪嗒”声。
艾莉业起初不明百他在做什么,以为那只是盲人无意识的动作。
直到他完全进入火光范围,她才骇然发现,老人脸上的眼睛只剩下两个癒合了的、深陷的窟窿,鼻子也早已被割掉,留下一个扭曲的疤痕。
他的一条手臂从肩膀处缺失,空荡荡的袖管浸在水里。一条大腿自根部以下被一根粗糙的木棍製成的简陋假肢取代,用皮绳绑在腿根处。他不停地拍打水面,是在用这种方式探测前方的障碍和深浅,代替他失去的双眼。
培提尔身后一名年轻的谷地护卫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胃里一阵翻腾,低声惊呼:“诸神在上!这—这怎么能这样?!这是人干的事吗?!”
老人准確地將“脸”转向声音来源,那空洞的眼窝似乎也能感知方向。
他居然咧开嘴,笑了笑,乾裂的嘴唇扯动脸上挣狞的伤疤,形成一幅极其恐怖的画面:“听口音果然是谷地来的,鹰巢城下的谷地人。很好。奥托莫学土,”他转向学士的方向,“他们的剑很乾净,没沾过河间人的血。至少主要不是他们。我愿意帮忙。”
就连见多识广、喜怒不形於色的培提尔,此刻也掩不住脸上的震惊之色,他的嘴唇微微抿紧,
眼神锐利地扫过老人身上的每一处伤残,像是在评估一件被彻底损毁的物品。
他沉默了片刻,才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了几分:“老先生,或许你更应该先治疗一下你自己。这样的痛苦——“
“我?”老修士摸索著水牢边缘粗糙冰冷的石壁,缓慢地坐下,污水浸没了他的腰腹,但他似乎毫无所觉。
“断肢无法重生这是连光明使者也无能为力的事。他说,那是超越了生命本身的界限。但我还活著。还能听,还能说,还能思考。总有一天我能离开这里,这张嘴还能继续传扬光明之道,
这就足够了。”
他抬起头,用那对空洞的窟窿“望”著眾人方向,“伤员呢?在哪里?时间久了,血流干了,
就真的来不及了。”
艾莉亚立刻上前,她的动作比那些震惊的护卫更快。
她抓住老人那只残缺冰冷的手,引导它轻轻放在昏迷的尼克斯冰冷的小腿,然后移到那处仍在缓慢渗血的可怕伤口上。
“在这里,修士大人。”她的声音镇定,不像个孩子。
尼克斯的哥哥盖伊紧紧抱著弟弟越来越苍白的头,声音哽咽,眼泪混著地牢的潮气滚落,绝望地祈求道:“修土,好心的修士!求求你!发发慈悲!我们是培提尔大人的护卫,一直守在谷地的城堡里,从未参与河间的战事!河间人、北方人、西境人,我们一个都没杀过!求你,求你救救我弟弟!他才十九岁!”
“放鬆,孩子,別紧张。”老修士的声音异常平静,蕴含著能穿透恐惧的安抚力量,“只要生命尚未离去,光明的力量就能触及。只要没死,就有希望。
在艾莉亚的引导下,他那仅存三指、布满老茧的手小心翼翼地探查著尼克斯大腿上挣狞的伤口边缘。
他的触碰极其轻柔,但即使如此,也让处於深度昏迷中的尼克斯发出一声模糊而痛苦的呻吟。
老修士收回手,深吸了一口地牢里污浊腐臭的空气,然后缓缓低下头,將那只残缺的手轻轻覆在伤口上方,相隔一丝距离。
他开始了祈祷,声音起初低沉而沙哑,如同嘆息,但逐渐变得清晰,蕴含著不容置疑的虔诚和某种內在的力量:
“长夜终有尽头,光明也从未熄灭,它静默而恆久地存在著,將生命的温暖与希望赐予世间。
这具身躯被撕裂,鲜血不断流淌;我们衷心祈愿,那真正的光明能够降临,抚平这深刻的创伤,令痛楚止息。
愿光明之力加持於此身,使苦难暂停,令血肉重新癒合,温暖再次回归。
以光明的名义,请引领我们渡过这场危难;只要信念足够坚定,黑暗终將被驱散,而光明,必会重现。”
隨著他最后一个音节落下,异象陡生。
一阵强烈而纯净的光芒骤然从他掌心之下进发出来,瞬间驱散了地牢深处浓重的近乎凝固的黑暗,其明亮程度远超墙上那支摇曳的火把,將周围每个人的脸都照得清晰无比,甚至映亮了滑腻的墙壁和浑浊的水面上漂浮的杂质,
这光芒温暖而不刺眼,带著一种生命的气息,笼罩在尼克斯苍白的、失去意识的身体上。
仿佛只是过了一次心跳的时间,光芒迅速消退,如同它出现时那般突兀,地牢的阴影立刻重新围拢过来,让眾人的眼睛一时难以適应。
他们迫不及待地望向他大腿的伤处一一那里皮肤光洁,只剩下一点点淡红色的新肉痕跡,仿佛之前的可怕伤口只是一个逼真而短暂的噩梦。
尼克斯原本急促而微弱的呼吸变得平稳悠长,脸上也恢復了一丝血色,胸膛规律地起伏著。
培提尔的护卫们並非第一次见识神术。他们见过月门堡霍斯特主教在圣堂里的义诊,也见过刘易斯修士在赫伦堡外处理被狼群袭击的伤者。
但从未有一次,能像此刻这般带给他们如此巨大而直接的震撼一一一个被折磨得肢体残缺、形如鬼魅、身处污水横流、绝望瀰漫的绝境之中的老人,却能用如此平和而强大的力量,施行这般近乎重塑生命的奇蹟。这反差本身,就构成了一种强烈的衝击。
盖伊难以置信地抚摸弟弟已然完好如初、甚至触手温暖的腿,巨大的狂喜和感激衝击著他,让他浑身颤抖。他猛地跪倒在污水中,不顾一切地抓住老修士破烂潮湿的衣角,语无伦次:“我-
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谢谢!谢谢你!大人修土大人—我—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你感谢不了我什么,孩子。”老修士缓缓地、艰难地试图站起,盖伊连忙起身扶他那摇晃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