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然后继续道,“我把你单独叫上来,是想拋开眾人,只听取你的判断。关於我们前往维斯特洛的时机。”
她走到一张铺著地图的大桌旁,指尖划过绘製著奴隶湾周边地形的粗糙羊皮纸。
“从这里,到渊凯,不过五十里格。”她的指尖在渊凯的位置用力一点,“八天,只需八天,
我的无垢者、多斯拉克骑兵和自由民军团就能兵临城下。之后?”
她嘴角努力维持著镇定,但眼神中闪烁著对胜利的渴望,“顶多三天。渊凯的城墙,其脆弱显而易见。”
她收回手指,目光转向提利昂,带著探询,“问题在於之后。渊凯陷落后,我们是立刻扬帆起航,返回维斯特洛,夺回铁王座?还是继续留在这片土地,整合力量,巩固根基,等待更强大的时机?”
提利昂放下酒杯,走到地图旁。他矮小的身躯需要起脚才能看清全貌。他用粗短的手指敲了敲厄斯索斯大陆的海岸线。
“陛下,据我所知,坦格利安家族並非仅仅统治著维斯特洛。在更古老的岁月里,你们是瓦雷利业自由堡垒四十支龙王家族中的一支。”
他抬起头,迎上丹妮莉丝的目光,“更重要的是,在如今这个时代,整个已知世界,只有你的手中,掌握著三条活著的巨龙一一这正是瓦雷利亚人建立横跨大陆帝国的根基。”
他的手指缓缓划过地图上標註著瓦兰提斯、里斯、泰洛西等自由城邦的位置,“如果你选择继续留在这片大陆,將弥林、渊凯、阿斯塔波乃至整个奴隶湾都纳入魔下,成为一个庞大帝国的核心那么,那些好不容易才从瓦雷利业帝国的灰中挣扎出来,建立起符合他们自身意愿的新秩序的城邦—比如这些贸易城邦,他们会怎么想?”
提利昂的声音低沉下去,警示道,“他们会回忆起被巨龙阴影笼罩的恐惧,回忆起被龙王家族支配的过去。恐惧会催生反抗,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联合起来,试图在你的帝国真正成型前,將它扼杀。”
“那么七国呢?”丹妮莉丝反问,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睛转向提利昂,清澈的眸光里闪烁著认真的探询,“难道维斯特洛不是一样?我的家族在那里已经被推翻许久—”
“情况不同,陛下。”提利昂摇头,语气篤定,“坦格利安王朝在维斯特洛被推翻,至今尚不足二十年。无论是百发苍苍的老人,还是已为人父母的中年人,甚至许多年轻人,他们的记忆深处,都还残留著银金色头髮、紫色眼眸的国王端坐於铁王座之上的景象。那是三百年统治烙下的印记。”
他停顿了一下,“诚然,你的父亲,『疯王”伊里斯二世—-他后期的统治並不得人心,最终导致了王朝的倾覆。但歷史並非非黑即白。坦格利安家族的三百年里,有贤王如杰赫里斯,也有—。不那么贤明的君主。然而,推翻坦格利安之后呢?”
提利昂嘴角浮现一丝辛辣的讽刺,“『劳勃国王?一个沉迷酒色、將王国財政挥霍一空的壮汉。『乔佛里国王?”
他发出一声短促而毫无笑意的笑声,“一个被不知道毒死的、以折磨弱小为乐的残忍少年。至於现在君临城里坐著的那位托曼“一个被母亲和舅舅操控的善良孩子。他们都谈不上是“好”国王,更算不上是『有力”的国王。”
他的绿眼睛直视丹妮莉丝,“我逃离君临前,城里已在沸沸扬扬地传言,关於我的姐姐瑟曦是如何谋害了她的国王丈夫。而艾德·史塔克大人一一劳勃最好的朋友,北境守护,拥有诸多先民后裔家族强大支持的一方诸侯一一竟在君临被区区几百名金袍子卫兵解除了武装,囚禁,最终被乔佛里一声令下砍了头!”
提利昂的对比道,“看看现在控制七国中枢的都是些什么人?再看看你,陛下。一位拥有真龙血脉、以解放奴隶贏得『弥莎”(母亲)之名、公正而威严的女王?两相比较,当你驾临维斯特洛之时,我相信,你將激起的,绝非仅仅是恐惧,更有无数人心底那份对正统、对秩序、对『好王权”的渴望所转化而来的忠诚。这份忠诚,其力量將远超你的想像。”
丹妮莉丝沉默地听著,年轻的脸庞上表情专注。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著银杯冰凉的杯壁。片刻后,她抬起眼,眼中带著一丝困惑和好奇:“我原以为——你对你的姐姐瑟曦,多少还残留著一些血脉亲情?”
提利昂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隨即扭曲成一个复杂而冰冷的面具。他仰头,將杯中剩余的酒一饮而尽。
“爱?”他放下杯子,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声音变得异常沙哑,“当然,我当然『爱她。这份『爱刻骨铭心。”
他抬起头,眼中闪烁著毫不掩饰的恨意,“所以,陛下,如果將来有机会当你需要斩下那颗曾经无比高贵的头颅时,我恳求你,把这个机会留给我。我无法忍受,让除了我之外的任何人,
去碰触、去处置——她那颗“美丽”的头颅。那是我作为弟弟——最后的“责任”。”
丹妮莉丝清晰地感受到了提利昂话语中的寒意。她迅速移开目光。“我们谈谈维克塔里昂·葛雷乔伊和他的铁舰队。”
她强行转换了话题,语气恢復冷静,“若要横渡狭海,返回维斯特洛,一支强大的海军护卫必不可少。铁舰队,看起来是绝佳的选择。”
“毋庸置疑,陛下。”提利昂立刻收敛了情绪,“铁群岛的海军,在狭海乃至落日之海,都享有盛名。整个维斯特洛,或许只有青亭岛雷德温伯爵家的舰队能与之抗衡。”
他回想起奴隶湾海战中,铁舰队的战斗力,“维克塔里昂本人,更是一名经验丰富、勇猛无畏的海军统帅。但是———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凝重,“『铁种”的天性,陛下不可不察。他们的骨血里流淌著反叛的因子,信奉最赤裸裸的丛林法则一一『强取胜过苦耕”。忠诚?那只是对当下最强者的暂时依附。
如果有一天,让他们嗅到你,或者你未来继承人的一丝软弱气息--他们会背叛你,速度会比海上的风暴更快。”
“继承人”这个词让丹妮莉丝的眼神瞬间飘忽了一下,白皙的脸颊上掠过一丝极淡的红晕,但立刻又被她压下的威严所取代,语气带著疏离,“那是一个太过遥远的问题,现在无需考虑。”
她步到围栏边,望著奴隶湾波光粼粼的海面,“我只需要维克塔里昂和他的舰队,安全地將我和我的军队送到维斯特洛的海岸。我不会嫁给他。那么,除了联姻,我该如何笼络住他?或者说,如何確保他在我们需要的时候,保持忠诚?”
“我能给他什么?”丹妮莉丝像是在问提利昂,又像是在问自己。
提利昂的嘴角掛上了那抹熟悉的、略带讽刺的笑意。
“你是七大王国的合法女王。你指尖流出的任何一点『恩赐”,都足以远超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乔拉·莫尔蒙爵士告诉过你,维克塔里昂是已故铁群岛大王巴隆·葛雷乔伊的弟弟,是一位强悍的船长和战土。但是,”提利昂强调道,“他本人並没有真正属於自己的领地和世袭爵位。这就像我的叔叔凯冯·兰尼斯特一一忠诚、勤勉、富有,是泰温公爵最得力的臂膀。但他所拥有的一切权势、財富,都源於我的父亲泰温公爵。一旦失去了兄长的支持,凯冯爵士也不过是一个富有的、
能力出眾的普通骑士。维克塔里昂的情况更甚。没有他兄长的舰队和授权,他就是一个更勇猛些的海盗头子。”
提利昂走近一步,压低声音补充道:“据我离开君临前获得的情报,巴隆大王是在派克岛的一场风暴中坠桥身亡。按照维斯特洛通行的律法和继承传统,继承他『海石之位”的,应该是当时在临冬城作为养子的席恩·葛雷乔伊。然而,根据维克塔里昂向你求亲时自己的说法,如今戴上浮木王冠,成为铁群岛新王的,是他的二哥攸伦·葛雷乔伊。”
提利昂眼中闪烁著洞悉的光芒,“一个舰队司令,向一位拥有龙的女王求亲?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都是一次极其失礼、甚至越的举动。两人的地位天差地別。这让我不得不怀疑—-真正想要与你联姻的,恐怕是那位新铁群岛之王攸伦本人。而维克塔里昂此举,更像是一次大胆的、未经兄长许可的自作主张。”
“所以你认为维克塔里昂根本不尊重,甚至可能仇视他的兄长攸伦?”丹妮莉丝敏锐地捕捉到了提利昂的暗示。
“是的,陛下。”提利昂肯定地点头,“不仅不尊重,恐怕是深切的痛恨。”
“你为何如此篤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