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农夫种田?”培提尔眉毛微挑,手指无意识地摩著光滑的银杯杯沿,“这可不是一位公爵该优先关心的事务。不过”他沉吟片刻,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既然是霍斯特主教提出的,想必有其深意。那就让他们去吧。只是务必要確保小公爵的安全,一根头髮都不能少。
兰诺德队长那边知道这个安排吗?”
在贏得那场戏剧性的比武大会后,兰诺德·特纳一一那个曾经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一一如同被施了魔法般,一跃成为飞鹰护卫的队长,掌管著八名护卫的轮值安排,真正实现了“山鸡变凤凰”。
“还没有,父亲。”阿莲回答得很快,“我认为应当先徵得你的允许。”
培提尔点点头,似乎很满意这个回答。他再次伸出手,这次没有拥抱,而是手指轻柔地、带著某种占有意味地从阿莲鬢角一缕光滑的棕色髮丝间穿过,感受著那丝绸般的触感。
“很好,我的女儿,你考虑得很周全。晚些时候你再去通知兰诺德队长我的决定吧。”他收回手,指尖似乎还残留著髮丝的柔顺感,“现在,劳烦你为我和杰洛大人斟上酒。”
阿莲依言上前,拿起沉重的银酒壶。壶身冰凉,映著跳跃的炉火。她动作嫻熟地为培提尔和杰洛伯爵的高脚杯里注入深红色的液体。
酒液撞击杯壁发出悦耳的声响,浓郁的果香在空气中瀰漫开来。她注意到培提尔只象徵性地抿了一小口,而杰洛伯爵则豪爽地喝了一大口。
培提尔·贝里席並不嗜酒,阿莲很清楚。但他热衷於在会谈时让客人饮酒。几杯下肚,再谨慎的人也会放鬆警惕,言语间更容易泄露真实想法。这是他的惯用使俩。
阿莲安静地退到壁炉旁一张铺著软垫的胡桃木椅子上坐下,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將自己化为一个沉默而温顺的背景。
“让我想想”培提尔放下酒杯,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指尖相对,“我们刚才谈到哪里了?”
杰洛伯爵放下酒杯,用手背抹了下沾著酒渍的鬍子,提醒道:“瓷器的价格,培提尔大人。神眼联盟运来的那些瓷器。”
“啊,对,瓷器的价格。”培提尔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发出篤篤的轻响,“从神眼联盟运来的瓷器,尤其是那些品相上乘的,我认为定价至少应该是我们进货成本的十倍。”
“十倍?”杰洛伯爵皱起眉头,宽阔的脸上露出不赞同的神色,“这恐怕—太高了。我收到的消息,神眼联盟最近的出货量很大,河间地和王领的经销商们,价格都没有我们订得这么离谱。
定这么高,会嚇跑顾客的。”
“亲爱的杰洛,別只看数量。”培提尔的声音带著一种循循善诱的魔力,“我记得贝文从君临来信中提到,现在城里最流行的瓷器,是那些可以定製家徽和族纹的精品。普通的白瓷是给平民和商贩的,印有古老家族纹章的瓷器,才是贵族老爷们彰显身份的必需品。有族徽的,自然要卖得贵,而且要贵得多。”
贝文·亚当斯,这个名字阿莲听过。他是培提尔安插在君临城的代理人,精明强干,负责打理培提尔在那座权力中心曾经庞大却日益萎缩的產业网络,是培提尔最信任的左膀右臂之一。
“定製?”杰洛伯爵摩著自已粗糙的下巴,“这確实是个好主意。但定製族徽,这需要直接和神眼联盟的高层,至少是负责商务的代表面谈才行。他们的工坊远在神眼湖畔,千里迢迢—”
“不必捨近求远。”培提尔打断他,脸上露出成竹在胸的微笑,“盐场镇就有他们的常驻商务代表。別忘了,我们可是他们的大主顾。大主顾,”他强调著这个词,“总该享受一些特別优待,
比如,让他们派个能做主的人来月门堡谈,或者我们派人去盐场镇时得到最高规格的接待。过两天你去拜访一下霍斯特主教,请他写一封正式的介绍信给你。他会写的。”
霍斯特主教,这位光明教会在谷地的最高代表,原本只是金色黎明派驻月门堡圣堂的一名普通长老。
但在现任总主教在君临登位后,一切都变了。一纸来自教廷的任命状,由几名身著朴素灰袍但眼神锐利的“战土之子”成员护送,乘船抵达海鸥镇。
霍斯特一夜之间被擢升为主教,其地位足以与谷地任何一位贵族平起平坐。尤其是在应培提尔本人的要求,神眼联盟派遣的五百名纪律严明、装备精良的“金色黎明”战士进驻谷地,名义上“协助维持秩序”之后,霍斯特主教的影响力更是水涨船高。
杰洛·格拉夫森与培提尔年纪相仿,早在培提尔还只是海鸥镇一个小小的海关税务官时,两人便已熟识。
培提尔能在海鸥镇打开局面,除了当时莱莎·徒利在鹰巢城吹的枕边风,格拉夫森家族在港口城市的深厚根基和鼎力相助同样功不可没。这份基於利益和识人眼光的交情延续至今,两人早已是捆绑紧密的盟友。
窗外的寒风一阵紧过一阵,撞击著城堡古老的玻璃窗,发出鸣鸣的声响。书房內却暖意融融,
炉火噼啪,酒香微。
两个精明的男人在阿莲安静的陪伴下,推杯换盏,谈笑风生。他们討论著定製瓷器的细节,计算著不同家族纹章可能带来的溢价,评估著谷地其他贵族对新奇奢侈品的接受程度和购买力。
那些优雅的器血在他们口中,变成了收割其他贵族家族金龙的锋利镰刀。一项项计划在酒杯的碰撞声和低语中成型,目標明確一一榨取谷地贵族们口袋里的財富。
时间在密谈中悄然流逝。当城堡外彻底被浓重的夜色笼罩,壁炉里的木炭也只剩下暗红的余时,杰洛伯爵才打著满足的酒隔站起身告辞。培提尔亲自將他送至书房门口,两人又低声交谈了几句,方才道別。
杰洛伯爵沉重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书房里只剩下阿莲和培提尔。炉火的余光照在培提尔脸上,勾勒出他轮廓分明的侧影,也加深了他眼下的阴影。
阿莲站在壁炉边,垂手而立,等待著。她做好了准备,准备迎接那个比父亲之吻更长久、更令人不適的触碰。
然而,培提尔只是缓缓步回到书桌后,坐了下来。他没有看她,手指拿起一支鹅毛笔,无意识地在空白的羊皮纸上划动。房间里陷入一种奇异的安静,只有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和窗外风掠过塔楼的呼啸。
阿莲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一些。这种反常的平静让她感到不安。
“珊莎。”培提尔的声音突然响起,低沉而清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兀。他没有用“阿莲”。
阿莲的身体瞬间绷紧,像被无形的丝线拉扯。她猛地抬眼看向他,碧蓝的眼眸里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他很少叫这个名字。
培提尔终於抬起头,那双灰绿色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锐利如鹰隼,牢牢锁住她。“兰诺德,
哈罗德,”他清晰地吐出这两个名字,语气平淡无波,像是在询问晚餐的选择,“你想好选哪一个了吗?”
选择?这个词像一颗冰冷的石子投入阿莲的心湖,激起涟漪。培提尔·贝里席何曾给过她真正的选择?她的一切,从名字到身份,再到未来的每一步,不都是他精心设计的棋路吗?一丝困惑和警惕在她眼底交织。
她微微感起秀气的眉毛,反问道:“父亲,你——-你不是已经计划好,让我与哈利·哈顿爵土订婚吗?”她小心翼翼地维持著“阿莲”的语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