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不再迟疑,在加文的带领下,像一群敏捷的雪原狼,一头扎进了窝棚区边缘那片巨大而黑暗的废墟阴影里。
艰难屯如今只剩下扭曲断裂的石柱、半塌的墙壁和深不见底的瓦砾沟壑。寒风在断壁残垣间穿梭,发出鸣咽般的呼啸,脚下是冻结的碎石和厚厚的积雪。
加文显然对这里极其熟悉,他脚步飞快却异常稳健,专挑那些被巨大石块阴影遮蔽、或是被倒塌的房屋隔开的狭窄缝隙穿行,最大限度地避开了可能有人活动的区域。
偶尔能听到远处营地方向传来模糊的爭吵声或孩子的哭喊,但在这片死寂的废墟里,只有他们急促的呼吸和踩碎积雪、踢开碎石的声响格外清晰。
时间在亡命奔逃中失去了意义,每一秒都漫长得如同一个季节。
终於,当他们绕过一面刻著模糊古老纹章的巨大断墙后,冰冷、咸腥的海风猛地扑面而来,视野豁然开朗。灰濛濛的天空下,是同样灰濛濛、波涛翻涌的大海。
然而,海岸线在眼前延伸,却是空荡荡一片。
“船呢?!”弗雷恩的惊叫瞬间撕裂了风声。他猛地停下脚步,眼睛难以置信地扫视著那片海滩一一几块被海浪冲刷得发亮的黑色礁石,几根被潮水推上岸的朽木,几片冻硬的海藻,除此之外,空无一物!他那只足够承载十几人快速航行的尖头快艇,不见了!“我那么大一艘快艇呢?!”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里充满了惊和愤怒。
“大人!在那里!”他身后一个眼尖的龙石岛士兵,指著遥远海平面上一个几乎要融入灰暗背景的小小黑点,声音带著绝望,“它——它跑了!有人划走了它!”
索罗斯立刻眯起眼睛,手搭凉棚极力远眺。那小艇的轮廓確实在视野中,正奋力地向远离海岸的方向移动,但那方向,既不是朝著南方,也不是驶向停泊在更远处海雾中的联合舰队。
一个不祥的念头瞬间住了索罗斯的心。“我们的小艇被偷了,”他的声音低沉得可怕,像从冰层下挤出来,“罗南·威尔逊—他完了。”
罗南·威尔逊,那个被留在小艇上看守的年轻士兵,一个来自守夜人的黑衣兄弟。
他忠诚、勇敢。他绝不可能拋下职责独自逃走。一个人操作那艘需要配合的快艇,也绝无可能穿越狭海回到南方。
唯一的解释,冰冷而残酷一一他被杀了。无声无息地,死在了这片危机四伏的陌生海岸。
“那我们该怎么办?!”加文的声音带著一种走投无路的嘶哑。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斧头,眼神茫然地在空荡的海岸线和汹涌的海浪之间来回扫视。
“只能让船队过来接我们了,”索罗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们有约定的信號,紧急情况下点燃特定的篝火。”
“那还等什么?!”加文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猛地转向弗雷恩,声音因为急切而变得尖锐,“赶紧动手!点燃篝火!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
“等什么?”弗雷恩猛地转过身,脸上是混合著愤怒和绝望的惨笑,他指著空旷的海岸,又指向身后那片死寂的废墟和更远处隱约可见的营地,“我现在比谁都更想立刻踏上甲板!但发出信號需要点燃足够高、足够亮的篝火!你猜猜看,我们现在点燃篝火,要多久才能被舰队瞭望手发现?
舰队收到信號拔锚起航,再驶近这段距离,又需要多久?半个钟头?一个钟头?还是更久?而加文,你告诉我,尸鬼离我们还有多远?!”
他几乎是咆哮著说出最后一句。
“那我们该怎么办!想想办法!该死的南方人!”加文被这残酷的时间计算逼得彻底失控了,
他一步抢上前,布满老茧的大手猛地住了弗雷恩皮裘的领子,將他整个人都提得离地几寸。
弗雷恩身后的士兵立刻拔剑出销,寒光一闪。
“小子,放尊重点!”弗雷恩带来的另一个士兵怒吼著,用力推开了加文。加文跟跎一步,依旧死死著斧头,胸膛剧烈起伏,像一头被困的猛兽。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一阵密集而沉重的脚步声从他们刚刚逃离的废墟方向传来,迅速逼近紧接著,一大群人涌了出来,像一道移动的毛皮和武器组成的墙壁,瞬间將他们这小小的十几人团团围住。为首者,正是那位“鼠妈妈”。
她裹著厚厚的、边缘磨损严重的熊皮斗篷,脸上布满绿色的纹,一双眼睛此刻锐利如鹰隼,
死死钉在弗雷恩脸上。
她身后簇拥著十几个手持各式武器的自由民首领们,个个面色阴沉,眼神里充满了被背叛的怒火和绝望的疯狂。
“南方人,”鼠妈妈的声音不高,却像冰冷的刀锋刮过冻土,每一个字都带著沉重的分量和刺骨的寒意,“我以为,你会信守诺言。”
她的目光扫过弗雷恩,又扫过他身后的索罗斯和士兵,最后落在加文身上,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是么!”弗雷恩被围在中心,最初的惊迅速被一种豁出去的强硬取代,恐惧也被更强烈的求生欲压了下去。
他挺直脊背,毫不退缩地迎著鼠妈妈那刀锋般的目光,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围拢的自由民耳中:“你们商量了多久?难道心里没数吗?!我带著船,带著活命的机会来到这里的时候,太阳还高高掛在天上!现在呢?”
他猛地抬手,指向天空。灰暗的天幕低垂,铅灰色的云层厚重地堆积著,光线昏暗,早已入夜。
“现在天都快黑了!整整半天时间,就在你们无休止的爭论和猜疑中白白耗掉了!你说,是谁的问题?!是谁亲手掐断了你们自己活命的绳索?!”
弗雷恩的话像一块巨石砸进人群,引起一阵压抑的骚动。
一个高瘦的男人从人群中跨前一步。他乱糟糟的头髮编成几股航脏的辫子垂在肩头,脸上有一道狞的旧疤,从额头斜划到嘴角。他手里提著一根前端削尖、用火烤硬的粗木短矛,矛尖直指弗雷恩的心口。
“南方佬!”他嘶吼著,唾沫星子喷溅出来,“反正都要死了!老子寧愿亲手宰了你再死!我的两个兄弟,还有我的父亲,都是被你那该死的国王的军队杀死的!他们的户体说不定—说不定现在就在那些该死的尸鬼堆里,正朝我们爬过来!”
气氛瞬间降至冰点,加文见状,毫不犹豫地横身挡在了弗雷恩和那高瘦男人的矛尖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