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说要将我与母亲献出的时候,母亲垂首低眉,如一座佛像,像是早就准备好了割肉喂鹰。”
“可我却不服气,凭什么,我作为代价被献出去?”
“所以,我找到了你。你我一起犯下了不忠不孝之罪。”
“我们的人生,注定要背负枷锁。”
裴彧听何芳莳的话越来越绝望,打断了她:“不要这样想。”
“芳莳,若你是凶手,我少说也是个同谋。你谋害了你的父亲,我也谋害了我的老师。”
“这件事做得隐秘,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若有第三人知道……”
“我会将其斩杀。”
裴彧的眼神恰巧看向窗口,许银翘站定在原地,一动不动,大气不敢出。
许银翘的心在胸口咚咚乱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呕出来。她的神经高度紧张,耳朵却愈发灵敏。
室内传来纸张被掀开的声音。
何芳莳念着信上的话。
“天下岂有无父之人耶?恶逆之罪,罪当同仇。”
“你看,裴彧,她在隐晦地提醒我,提醒我别忘了自己犯下恶逆的罪名。”
“她是我的母亲,就算我不说,她也什么都知道。”
“你要杀了我的母亲么?”
何芳莳的声音里带这些绝望。
“她总是这样的,每当意识到我脱出她的掌控时,她就会用父亲的事情来折磨我。这一次她的来信,便是敦促我快些找个夫家,好为我弟弟日后铺青云梯。否则,她便要自缢而死,为家里挣一块节妇牌坊。”
何芳莳说到这里,有些失魂落魄:“可是,这怎么是轻易找得到的呢?”
室内二人的话说到这个地步,旧事真相上覆的薄纱已经逐渐消失。
许银翘感觉脑子里有一根线穿过,将往昔所有事情联系起来。
裴彧告诉过她,许多年前,雍州恶战,时任刺史何庭元坚守一城,为了给城内作出表率,他亲自开口,愿意将妻女献出,作为士兵的口粮。
何芳莳的母亲,也就是何夫人,对丈夫的决定毫无怨言,已经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但当时年幼的何芳莳却并没有屈服。
人生而为人,并无高低贵贱。为何女人就要作为男人的口粮呢?
何庭元若是真想犒劳士兵,应当效仿上古管仲,亲手割肉,以犒疲兵。如今进献妻女,不过是士大夫虚伪的面孔,慨他人之慷的举措罢了。
何芳莳说动了当时还在刺史府中习武的裴彧。
在即将被进献前的夜晚,两个少年趁月黑风高,偷偷拉开了刺史府的大门。
愤怒的士兵冲进府中,将何刺史分食干净。
许银翘在听了裴彧的讲述后,曾也了解过雍州一战的后续。何庭元被皇帝封上,冠以烈士的名号,却只有虚名,并无实赏。在那时,许银翘就在心底存了疑惑。
直到此时,何芳莳崩溃痛哭,许银翘才将心里头最后一块拼图拼了上去。
何庭元的尸体,是被饥肠辘辘的雍州士兵分食的。
他并非守城而死。
许银翘脑海中忽然闪过她问裴彧的那句话。
——何芳莳,是你的什么人?
——是我很重要的人。
许银翘直到今天,才理解了这句话的含义。
裴彧与何芳莳,年少相识,熟稔相知。何芳莳的父亲是裴彧的师父,二人的情感,比怕是比何芳莳与亲生弟弟的感情还要浓厚。更别提,这两个人共同谋逆,同守一个秘密,同享一样的利益。
他们是彼此最坚实的后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