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绫的确这么想的。周时锡,如果你没有那个能让规划局网开一面的姓氏,你姿态还会这般高贵吗?
周时锡将目光落在尘烟四起的施工工地上,声线平直得听不出情绪:“我第一次独立负责项目,是在纽约,当地工会的人带着棍棒来工地,把我堵在办公室里。那时候我想,如果我不是姓周,会不会已经被扔进哈德逊河了。”
许绫身子微微一怔,这是第一次听他诉说自己的成长经历。
这一年的周时锡,二十三岁,本可心高气盛。奈何他自出生起便被宿敌环伺,加之异国独居数年,疑心病极重,视所有接近为别有用心。这般境遇迫使他少年老成,若真是只不设防的兔子,如何在这般环境中存活?
乔逾卿是明面的刀,至于背地里有多少把无形的刀,尚是未知数。
见她一言不发,周时锡敛起眼底锋芒,从那份不悦的情绪中抽离,勾勾唇角,说:“去吃饭吧。”
她动也未动,低眼看向路面,“我又没面试成功,吃什么?”
周时锡额前发丝被风吹起,笑容多真挚:“没成功就能不吃饭了?如果明天就是世界末日,我们今天就要交代遗言吗?走吧许总,我请你,开你的保时捷去吧。”
下午时分,半座城都寂静无声,车子驶入一段林荫路,斑驳的树影流水般掠过许绫的侧脸。周时锡在副驾驶坐得自在,他挑起眉梢,微微偏过头端详她——一双妩媚的眉眼何其专注地锁在前方道路。车内光线是种不明亮的暗色调,昏沉沉的,像浸在厚重的乌云里,沉甸甸压下来。
她眼尾上挑,像两道弯弯的钩子,一双眼盯过来时秋波流转。美人香车,宛如电影画报,他将此景尽收眼底,声音缠上几分轻浮:“哟,许总这车技,没少在二环上练吧?”
姿态懒散,像影视剧里的风流公子哥。
许绫依旧目不转睛:“周公子要去的地方还真难找。”
“带你去个好地方。”
她嗯一声当作回应,车辆行驶速度舒缓,将路途拉得无限漫长。
她拐入一条分岔路口将车停好,抵达目的地——一家开在国子监的炸酱面馆。
目的地竟是炸酱面馆?虽说她不是矫情的主,却也有几分意外。
周时锡为她拉开车门,许绫转动清亮的眼珠,在笑:“周公子,来吃炸酱面?”
他尾音很慵懒:“和你一样,从小吃到大的。”
他们走过国子监那道蓝绿描金的牌楼门,并肩步入面馆,他极自然地牵住她红润的掌心,轻轻牵她入座。店门不大,只五张桌椅拥挤地摆着,他们对坐在落地窗前,那扇玻璃窗布满不规律的雨珠,雨水还在流淌。说是炸酱面馆,格调却是文艺的,四面墙抹得碧青,一束吊灯高高悬挂,黑金属支架牵起数个笼形灯泡,暖黄灯光似碎金,洒落在墙面置物架上,几本酒红色牛皮书籍被挤得无处容身。
门外停一辆自行车,车筐塞满粉紫色的天竺葵,一块木质黑板挨在车前,粉蓝两色的粉笔整整齐齐写出一行正楷字:“每日只供应一百碗面。”
环境如此温馨,她待得很舒心,抛出句反问:“周公子,你喜欢这么文艺的店?”
周时锡正嘱咐店员上两碗招牌面,睨她一眼,问:“要糖蒜吗?”
“不要。”
“那两碗不要糖蒜的炸酱面。”
店员颌首离去,周时锡一个眼神朝她示意,“饮料在冰箱。”
许绫垂眸,握一杯茶,说:“喝茶就好,还没回答我呢,怎么挑这种格调的地方?”
她打心底认为,风花雪月才该是他的主场。
空气中弥漫着薄荷味香薰,分明是初秋,他眼神竟无端浮起一层寒意,那双眼睛正平静地凝视她,声调出奇温和:“我小时候就来这里吃了。”
许绫眉尖微蹙,疑虑悬在心头,问:“这店装修不像历史悠久的样子。”
“小时候我和薛亨屹常来这吃,老板是个教师,现在退休了,店也给女儿打理,现在的装修是翻新过的。”
许绫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附和着点头:“原来周公子也这么有市井气。”
“我看起来不像有市井气?”
“不像。”
周时锡颇意外地一挑眉,“那我该怎样?”
她坐姿端庄,声调何其诚恳:“周公子,对很多人而言,你是活在传说里的,谁敢想央视新闻里出现的人物,此刻在我眼前,还在这种普通小店?”
周时锡当真被气笑。
甘甜茶味在唇齿间蔓延,他笑两声:“我来这里是因为老板不会把我当‘周公子’看,不会恭维我,小学时语文课成绩不好,老板还会辅导我功课,交情很深。”
“周公子和薛少看起来关系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