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父急病,我必须立刻赶回。”易希面色确实不佳,眼下泛青,透着一股猝不及防的焦灼,“你若有事,还请容后再说。”
“我送送你吧。”慕幸的声音从屋内传来。她提着一个小包裹走出,看见狄刀,明显一愣,手里的行李“啪”地掉在地上。“师父?你怎么来了?”
“来要荒镇的宅子。”狄刀抬手搔了搔后脑勺,动作有些生硬。
慕幸认识他这些时日,深知这是他心下不自在、试图遮掩时的习惯动作。他独自前来,本就蹊跷;此刻这般说辞……慕幸并非自作多情,她几乎可以肯定——他大抵是来带自己走的。
“既然易庭长有急事,那我先送您。”狄刀反应极快,一步上前,自然而然地从慕幸脚边拎起那件掉落的行李,“晨露寒重,你穿得单薄,就别出去了。”他的话是对慕幸说的,目光却已转向易希。
易希闻此言,脚步蓦地一顿,倏然回身。他的视线在慕幸与狄刀之间迅速掠过,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他显然也瞬间明白了狄刀此行的真正意图。
“拾遗岛的事,你那宅子,还有该给你的赏赐,一样都不会少。”易希的目光转回慕幸身上,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阿慕,我只问你最后一遍,愿意跟我一起走吗?”
慕幸的指尖微微一颤。
她看着易希眼中那片不容错认的期待,又仿佛看见狄刀身后那些可能因她而起的、尚未降临的灾厄。
一个清晰的认知如寒冰般漫过心头:她是个不祥之人。她走到哪里,异常便跟随到哪里;她在谁身边,谁就可能被拖入未知的危险。
与其留在这里牵连狄刀一行人,不如暂时跟随易希,至少,先把自己从他们在意的地方带离。
“你等等我!我马上收拾一下,我们一起走!”慕幸答得很快,仿佛生怕自己犹豫。说话时,她始终不敢看向狄刀。如果她的猜测是对的,那么自己的决定,无疑已将狄刀置于危险的境地,而她的猜测,大概率是对的。
她原本绝不想在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经历什么“魔物降临”,可眼下已别无选择。她暗自盘算:易希家中突逢变故,必定人来人往、事务繁杂,总不会像西庭长府这样戒备森严、仆从如云。到时候,脱身的机会总该多一些。
“不必收拾了。”易希说着,从身后仆从手中接过一件厚实的披风,轻轻搭在慕幸肩上。他借着这个动作微微倾身,极低的声音如羽絮般飘入她耳中:“我真没想到……这次你会选我。”
他伸出手,将慕幸的头轻轻拢向自己肩头,动作温柔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我很高兴。”那声叹息般的低语里,满是毫不掩饰的满足
“慕幸!你——”狄刀在后方抬高声音,语气里混杂着错愕与焦灼,“你没必要这样!”
“师父,你回去吧!”慕幸微微侧过头,余光瞥见狄刀鬓边刺眼的灰白,“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若是没有露莎卡,拾遗岛的结局会不会不同?这个念头从慕幸大脑里一闪而过,留下细微的刺痛。
她不再迟疑,主动牵起易希的手,登上候在门外的马车。车厢闭合,她立刻闭上双眼,假作小憩——此时此刻,她与易希之间,确实无话可说。
车轮转动,路途颠簸。慕幸却在摇摇晃晃中忽然分神注意到这个世界的矛盾之处:既有远航的巨轮,却不见蒸汽驱动的车辆;存在精密的“铜翎”,交通却仍依赖最原始的畜力。这种科技水平的混乱叠层,让她感到一种荒谬的抽离感。
一路摇摇晃晃,她始终未曾真正入睡。倘若这一切纷争都与她无关,她想,或许留在这里苟活,也不是不能考虑。
车厢狭窄,两人的身体随着颠簸不时轻碰。慕幸没有睁眼,却能清晰地感知到易希的状态——他整个人沉浸在一种柔软而雀跃的喜悦里,连心跳的频率,透过紧挨的衣衫传来,都比平日快上许多。
而她心中,只有一片沉重的、为自己和身边人命运的忧虑。
马车在暮色中驶入一座森严却弥漫着草药与陈旧纸张气味的庞大庄园。易希的“父亲病重”并非虚言,仆从面色凝重,廊下飘着汤药苦涩的味道。
慕幸被安置在庄园二楼一间朝南的客房里。房间华丽却冰冷,厚重的织锦窗帘垂下,家具棱角分明,一切井然有序得没有一丝人气。她坐在床沿,心神不宁,她盘算着,时间似乎差不多了。
指尖忽然传来细微的、持续不断的震动感。
她低头,发现一直贴身存放、用细绳系在颈间的那个贝壳,露莎卡告别时赠予的贝壳,正在她掌心下方,隔着衣料,传来清晰而规律的轻颤。它不像警示那般急促,更像是一种深沉的、共鸣般的脉动,仿佛遥远的海洋之心,正与这座森严庄园地底的某种东西,发生着隐秘的呼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