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访——”
石岩目光炯炯道:“我们是老师,来家访的。”
一听说是学校的老师,老谭酒气散了大半,他这辈子最佩服的就是文化人,不为别的,就为了知识能改变命运,老师不用在外面风吹日晒地做活,只用坐在办公室享享清福,还体面。
他渴望儿子成为这样的人。
“小谭老师是吧,这边走,您跟我过来,哎呀您不早说要来,拉着一起下馆子好好吃点……谭恩祺在学校表现怎么样,他要敢对着干就打,总有打服的那一天!”
石岩和贺雨行同步摇了摇头。
暴力狂无疑了。
石岩严肃道:“孩子家长,暴力是不能解决问题的。”
“那我又不会教,还能怎么办。”老谭的眼窝深凹着,好像刚熬了几个大夜,眼底下黑一阵青一阵,“家里说,家里说。”
酒坊斜对面的巷子里,歪歪扭扭住了好几户人家,唯一一栋三层小楼的那户是老谭家,只有一楼做软装,其他两层空着堆杂物,谭家曾经也是镇上数一数二的有钱户,不过后来落寞了,这也是为什么镇上的人最爱说谭家的闲话,因为总爱拿老谭当例子反省自己的惰性。
谭恩祺数着脚步声,扒着窗户往外看,这时候的谭工不过十五岁模样,比小木屋酒吧初见时稚嫩很多,他还是个小孩子呢,纯正典型的小孩子脸,然而这时,嘴角的伤已经结上痂,破口的地方隐隐鲜红,渗出一点血丝,触目惊心的伤在小小的脸上仿佛占去大半面积。
他和石岩对上眼,慌里慌张地把头缩回去,关紧窗户。
“恩祺!你老师来了!”
老谭随手把酒瓶子丢在地上,去开门,沿着地势,酒瓶子咕噜咕噜滚到墙角,墙角的瓶子堆成小山一般高。
瓶子碰撞发出乒乓的响声,小黄狗正低头喝树坑里的积水,冷不丁被吓得汪汪叫。
谭恩祺纹丝不动地坐着写作业,老谭说什么,他只低低地嗯一声,表示自己听见了,可老谭还不满意,谭恩祺的眉眼和他母亲很像,老谭一看见他,就想起来他女人跑到外边鬼混背叛他,也正因为这桩事,因为一个女人他让全镇的人看不起。
他一不满意就要挑毛病,这毛病往往从成绩开始说事。
谭恩祺似乎知道他又要找事了,提前把考试卷子压到柜子下面,用作业本死死盖住。
“最近考试没有?”
“没……没考了。”
谭恩祺撒了个谎,显然他并不熟练,也可能是第一次撒谎,为了躲开一次无缘无故的教训。
“确实没有考试。”石岩补充道。
“真没考试?”老谭盯得谭恩祺直哆嗦,“那你胳膊压那么紧干什么,书底下藏着什么?拿出来。”
他不顾谭恩祺的挣扎,扯出最底下的卷子,55分赫然醒目挂在卷头,气得老谭倒吸一口气,卷子后面是一双惊恐瞪大的眼睛。
“没用的东西!”老谭伸手就是一巴掌,石岩根本来不及拦,谭恩祺结结实实挨了一耳光,捂着半边脸,一双眼睛死死瞪着老谭,胸膛中似乎有无穷的愤恨要爆发,然而一大一小,一强一弱,他默默吞下这口气。
“汪汪汪——”小黄狗赶来保护受欺负的主人,对着老谭一阵狂叫,呲着牙,要咬老谭的小腿。
“没娘管的人带条没娘管的狗,有什么用,赶紧把你捡的狗扔出去,杀了当下酒菜都不够塞牙缝……”他一脚把狗踢得嗷嗷叫。
吓得小狗往贺雨行后边躲,老谭赔着笑脸道:“都说家丑不可外扬,让你们看笑话了,劳心在学校里多管管这孩子,不打不成材嘛。”
“无能的人惯用暴力。”贺雨行冷冷地说。
谭恩祺从角落里探出头,似乎十分认同,他抿着嘴好像在想着什么,斜出两道目光在暗中注视着老谭的一举一动。
这一句话点燃老谭的怒火,他上蹦乱跳,翻出眼白,“您是知识分子您高贵,看不起我们这种大老粗,有你这种老师也教不出来什么好学生。”
他吵得脖子涨红,声音一嗓压过一嗓,仔细听的话,会发现暴雷声中掩盖了一种低声的呼唤,在不被人注意的角落里,谭恩祺压低声音嘬嘬嘬,小黄狗摇着尾巴朝他跑去,他温柔地撸小狗的头和下巴。
他抱起小狗放在怀里,两颗心脏贴在一起跳动。
“我家不欢迎你们,赶紧从我家滚出去,明天我就去学校举报你们,狗眼看人低,什么东西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