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泊明……”
凡人强行服食丹药必定遭受反噬,根骨越差报应越是明显。乾平帝的头发和牙齿已经脱落大半了,面部因蜕皮又红又亮,一张口就吐出一股腐臭。陆洄不动声色扫过他空缺的门齿,低头应答:“陛下。”
“我知道这丹药是怎么回事。”
乾平帝的眼神依然称不上锐利,吐字轻飘飘荡在嘴皮间:“不是你天枢阁的过错,是朕,没有那个命。”
陆洄后退一步,刚要躬身,皇帝接着像说梦话一样接了下半句:“你是不是在心里看不起朕?”
“陛下。”
“你是不是……到现在还恨朕?”
“……”
陆洄终于抬头,极快速地和他对视了一瞬,乾平帝一直端详着、等待着这一瞬他眼里的寒光,见到之后,终于放松地笑了出来:“朕知道,就陆隽的死——你一直以为朕属同谋。你性子烈,不听人劝,如今稍被朕一点拨,仍旧念念不忘,对吗?”
陆洄不搭话,他的笑意就愈发深,好像当年在家宴上看十二岁的景城王世子喝得醉意嫣红一样——那是一种近乎怜悯的眼神,不细看仿佛是对年轻人的万分慈爱。
“你还能表现出恨,倒也好。”乾平帝重新缩回香雾背后,好像一尊滴血的玻璃俑,“去吧,七日后摆驾燕川行宫,你随行。”
片刻后,陆洄步出宫城门,王府的马车早在外等候,他老远看见那车夫感觉不对,没等走过去,陆昭却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让他当面迎上。
“父皇没刁难你吧?”陆昭虽穿着常服,神态打扮都不像偶遇,陆洄费劲巴力地回想着当日的行程,不算热络道:“六殿下知道这是什么场合吗?”
陆昭笑笑:“陛下又不会因为我今日同你说话多猜忌我几分,也不会因为我与你避嫌少猜忌我几分。本王只是恰巧从鸿胪寺回来,想提醒王叔三日后秋猎的事。”
等在旁边的马不知道被什么烦着了,突然甩尾巴跺蹄子,车夫当时制住,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他们。陆洄刚要张口,宫门里又急急忙忙跑出个小内监,双手上举,说:“殿下的药匣落在了宫里,贺乐师看见了,让我给送出来。”
这玩意本来就是给乾平帝呈丹药用的,直接扔了都无所谓,陆洄看了一眼,没接过来,问内监:“他刚才一直在殿上吗?”
“是……是。”内监知道这种事不好敞开了说,低头下去,“方才殿下觐见,贺先生一直在屏风后等着。”
不过在他的印象里,贺云朗对乾平帝一直是这样一朵细腻又守规矩的解语花,和他妹妹一样从来不作妖。陆洄若有所思地往回看,敞开半扇的宫门后眨眼飘过一抹雪青色的衣角。
他不再搭理内监,三言两语打发了陆昭,钻进车里,马车一路回到王府,陆洄率先下车,却没甩袖子就走,而是回身瞧着车夫:“你是我府上的么?”
车夫笑了笑,一眨眼变成萧璁的脸,拴好马跟陆洄回书房。
“现今是乾平三十二年,如果我没感觉错,七日后乾平帝摆驾燕川行宫,就是我当年计划中的宫变时机。”
他刚在案边坐下,萧璁就自觉自动倒了杯茶水,送过来时不凉也不烫舌头,温度刚刚好。
“乾平帝这时候已经肉眼可见地快把自己毒死了,朝臣们自己把年岁堪足的皇子看了一圈,只有陆昭一个看来能指望的。可是就在刚过去的夏天,丧子多年的陈后把孟贵人所出的皇九子收于膝下,这小孩今年五岁,一旦被扶了上去,必然要太后垂帘听政。到现在,挡在她面前的只有一个六皇子。“
“先帝半生昏庸,临死前在立储上还举棋不定,等同逼人造反。生死存亡,在此一搏,不先发制人,国本就要被攥在缺德的陈家人手中,我当时想的是——不如就做他个乱臣贼子。”
反正他也是半双翅膀在天上的无良修士,到时候手刃了陈恭,把骂名一揽,拍拍屁股回北天当混世魔王去,偶尔来燕都看看小皇帝把江山看顾的怎么样,倒也是不错的结局。
“王孙公子这时候秋猎是平常事,我记着当时和皇帝去西郊,名义上是附庸风雅,实则是去踩点。为防万一,还拉了不少傻乎乎的纨绔陪着……”
他平心静气地说着,一边把盘了许久的茶盏撂下,袖中伸出一截手腕,正巧露着那串墨玉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