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世(一)
见外面天色大亮,苏却从床上坐起来。
不知是不是睡姿不佳还是半夜受凉,她总觉得自己的左肩有些僵硬。
听得门外一边高声嚷嚷一边使劲儿拍门的动静,她翻身下床,随手抓过搭在床头的公服外袍,披上。
一边活动着肩膀,一边走向门口。
“头儿,您……”门外那人显然没料到门会突然打开,扬起正要再次拍下的手掌一时没收住势,竟直直朝着苏却的面门挥了过来。
苏却几乎是本能反应,左臂向上一挡,架住了这冒失的一击。
来人是个年轻衙役,平日都跟着苏却,唤作孙惟,家中排行老五,大家就都叫他小五。
“头儿,对不住对不住!”小五见状赶紧收回手,讪笑着,呵了两口气搓了搓自己拍红的手掌,“我……我就是着急,毕竟以往这个点,您早巡完一圈回衙门了。今日迟迟不见你,张头儿就让我来瞧瞧……”
“何事?”苏却打断他,问道。
小五这才想起正事,神色一正:“哦对!差点忘了正事!……城西那座老拱桥底下,发现了个醉汉,躺在桥洞里,瞧着……瞧着像是喝多了,夜里冻死在那儿的。张头儿已经赶过去了,让我赶紧叫您过去现场瞧瞧。”
“冻死?”苏却系腰带的动作一顿,抬眼看向小五,“这个时节?”
虽已入冬,但夜间的寒气远不至于能轻易将一个活人冻死。
“是啊,邪门就邪门在这儿。”孙小五频频点头,“而且头儿,听说……那人的死相……实在有点瘆人,不像寻常冻死的。”
苏却已利落地将佩刀挂在腰间,闻言,手指微微停住。
她问:“你去了?”
他老老实实回答:“还,还没有,没来得及。”
她又问:“你听说?”
小五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一路上,确实都有人在讨论……头儿我错了!头儿,干我们这行得讲证据,我真的知错了头儿!”
“你知道就好。”苏却迈步而出,“走。”
……
拱桥下,现场已被先到的衙役们用绳子粗略地围了起来。
一群百姓远远地站着,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脸上既恐惧又好奇。
老捕头张贺正蹲在尸体旁,眉头紧锁,见苏却来了,站起身拍了拍手。
“来了?”张贺叹了口气,指了指地上躺着的尸体。
“身份不用查了,不是我们文城人,年纪轻轻无亲无故,脑子也不太好。平时总爱睡睡墙角桥洞,街坊有时可怜他就会给他扔几个铜板,他也只是笑,转头就去买酒喝,嗜酒如命呀。”
苏却问道:“可有不寻常?”
“初步看了,周身没见着什么外伤,也没有打斗挣扎的痕迹。这儿的桥洞少有人来,附近就他一个人的脚印。估摸着,就是昨儿晚上灌多了黄汤,醉倒在这儿,没醒过来,夜里降温,就这么过去了。”
现场看起来确实简单明了。
一个潦倒的醉汉,几个东倒西歪的空酒坛,空气里弥漫着河水淡淡的腥气。
张贺的判断合情合理。
然而,苏却的目光扫过尸体的脸,表情凝固在最惊恐的瞬间,她几乎可以肯定事有蹊跷。
她虽年轻刚当上捕头没多少年,却有不少经验,见过各种死状。
冻死之人在临终前为保其心脉,血气会滞于内腑,体肤失温,筋络收引,反而牵引面皮,乃至唇角微扬,状若含笑。
她沉默地蹲下身,仔细检查死者的手指、口鼻、脖颈,甚至翻看了他的眼皮,确实未见明显外力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