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冶话音落下后,曹经默然不语。
暮色透过窗棂漫进屋内,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近乎凝滞的压抑。
苏冶不以为意,只将目光放得更为沉静,继续开口,声音清晰而平稳:
“钟师傅年事已高,一人托着这些炉子不是长久之计,偏这看火的伙计好找,掌火的师傅难寻,但对你来说,”苏冶稍作停顿,望定曹经,“怕也不想更多人掺和进来,你需要的是自己人,完完全全信得过的人,如今我已入了你们的局,沾上了不少干系,便是最好的人选。”
苏冶确是一语道出了曹经眼前的难处和顾虑。
没错,当初河边三座炉子皆由钟应一人照看,并非曹经找不到技艺娴熟的人,只是难寻到知根知底的人。
就大多被骗到这里的人来说,干的不过是些体力上的活计,他使蛮力驱使便可,那些个人即便心里不愿,也无可奈何。
但这掌火的师傅不同,如苏冶前时所说,若他们有心,多的是能耐在那炉子里耍手段。故而这样的人,至少在利益层面,得真心实意同他们站在一处。
苏冶不动声色端详着曹经,心知他大半已被自己说动,此刻沉默,不过是对她这个“外来人”还存着不少的顾虑。
想着,苏冶道:
“我知晓自己来这里时日少,教你全然信我不是易事,不如给我机会,让我做给你看。”
曹经闻言道:“你想要什么机会?”
苏冶道:“如今改制过的那一炉,产量翻了一倍不止,只是旧炉难再维系,需更换新炉,既如此,便接连铸造两炉,将先前折损的那座一起补了。”
“换新炉?”曹经声音一沉,却并没多少意外,“你先前并未提过。”
苏冶点头,听他的语气便知,钟应已将这事情告诉他,这她并不意外。
她告诉钟应的时候,就没想过让他替自己瞒着,他是曹经的人,即便面上与她再热络,苏冶也有自知之明,只是她算准了钟应会在起炉之后告诉曹经而已。
她回曹经道:“炉火一月不熄,以您那炉子的质地,挨不住的,如今自是破败,当时我未炼出铁来,你怎会信我,如今七百多斤铁叫到你手上,我才有底气想你开这个口。”
曹经冷声:“你这是先斩后奏,让我赔了一座炉子。”
苏冶:“不必同我说这些话,那炉子里出的铁有多少,购置新炉的银子需要多少,您心里的帐是清楚的,若是想让我知好歹,可换些别的法子,我先前也说过,想做你们的人,既如此,何必拿腔打压我,不如咱以诚相见。”
曹经闻言,忽的发出一阵嗤笑,笑声里尽是讥讽。
“以诚相见?”
苏冶并没被他的轻蔑激怒,没有笑,也没有生气,只道:
“初到此处时,我心里自然怨愤,但这些时日下来,有些事情我也琢磨明白了,我一个女子,落在如今这世道,文不能科举,武不能征战,但若教我苟在每日贫寒潦倒、食不果腹的日子底下,我心有不甘。”
她抬起眼,目光灼灼。
“但这里不同,我虽是被诓来此处,却有了让我逞点能耐的地方,在这里,只要我有本事,你便会用我,不似外面,净是礼教、门户之限,只要能让我赚着银子,我自然愿意替你多出些力。”
曹经始终看着苏冶,似是想要看出些什么破绽。
但苏冶始终是滴水不漏,每句话似都是真心。
他又想,苏冶没有与他作谎的动机,同他作对有什么好处,即便是从此处逃出去,她也不过是个耕田务农连税前都担不起的寡妇。
这天下人的的底色都是一般——图利,若是没有好处,便没了动机。
于是,他松了口风:
“好,你想要机会,我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