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算日子,南阳城应当断粮了,伙头兵也已经在营地里练了二十几日的燕歌行。
赢秀低声对他们吩咐了些什么,伙头兵点点头,乘着轻舟短棹,到江心唱歌。
“……群燕辞归鹄南翔,念君客游思断肠。慊慊思归恋故乡,君何淹留寄他方?”
看着江上士兵穿着布衣,一面唱歌,一面生火炊饭,炊烟随着烟波升起的场面,南朝的将领摇了摇头,着实不明白赢秀到底在做什么。
如此故弄玄虚,也不知究竟意欲何为。
不光是他们,就连汉江对面的南阳城上,羌人将士也是不解:“这些人在唱什么呢?”
他们听不懂燕歌行,却看得见袅袅炊烟,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近来城中断粮,仅剩的粮食全部都供给城中权贵了,就连他们这些小兵都过得紧巴巴的。
羌人都是如此,更别提底下的汉人百姓了。
饿着肚子又捱了两日,终于有人受不住,趁着夜色,悄无声息地坐船靠近漕船。
彼时天色已晚,划着轻舟短棹出来唱歌炊饭的南朝人都已经归去,岸边还剩下他们炊好的饭菜。
……香气扑鼻,就像一个陷阱,带着致命的吸引力。
北朝百姓腹中饥饿到极点,谁也顾不得陷阱不陷阱,几人登上漕船卸米,几人上岸拾起饭菜,转身便要离开——
“诸位,”金裳少年神秀眉眼弯弯,笑意盈盈,“来都来了,不如坐下详谈?”
——果然是陷阱!
百姓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从对方眼中看见了一模一样的想法。
留在船上看守的汉人见势不妙,思及岸上只有金裳少年一个人,连忙划船上前相助。
片刻后。
百姓们灰头土脸,全部老老实实地坐在炊烟旁,眼巴巴地望着伙头兵们炊饭,冷却的膳食经过热气一炙,冒出比方才还要诱人百倍的香气,勾得人直流口水。
“你们是汉人吗?”赢秀问他们。
百姓不吭声,只是点头,继续眼巴巴地望着粮食。
“你们是南朝人,还是北朝人?”赢秀问到了关键之处,百姓们明显紧张了不少。
他们从前都是南朝汉人,当年羌人犯禁,攻入长安京师,宗室和华北衣冠一同南迁之际,他们由于种种原因,或是有所羁绊,或是无力迁徙,留在了北方,成为了被羌人统治的北朝百姓。
“我们是汉人,也是南朝人,可是我们已经回不去了。”终于有人大着胆子说出了这句话。
他们家中但凡有老人,无一不是日盼夜盼,只盼着汉室光复,举兵归来,南北归一,天下一统。
他们这些小辈耳濡目染,也受了些影响,可是生活在羌人统治下十几年了,哪有那么容易回归南朝?
“我准备了符信,有了符信,从此以后你们便是南朝的子民,受南朝庇护,免于战火。”赢秀取出早已准备好的空白符信,递给他们。
百姓迟疑着,谁也没有主动接过。
赢秀屈身将符信放在干净的地上,对百姓道:“这船粮食是民粮,我还给你们,你们大可自行取走。还有这些饭菜,你们也带走吧。”
百姓们愣愣地看着他,道了一声谢,迅速拾起饭菜,转身离开。
看着他们登上漕船,取走米袋,赢秀一动不动,一张一张,慢慢地拾起地上的符信。
回到襄阳郡后,营地中有人低声议论:“辛辛苦苦收缴了粮食,又还给北朝,真想不明白他是怎么想的。”
“谁知道呢,没惹出什么麻烦就不错了。”
是几个碎嘴的小兵,一位将领见此连忙走过来,高声训斥了他们一顿,“他也是你们能议论的?滚下去受罚!”
纵使如此,将领心中也有些犯嘀咕,他也想不明白赢秀大费周章,又是命人唱燕歌行,又是劫粮还粮,究竟是要做什么。
距离约定好的一个月,只剩最后三日。
这几日以来,赢秀都守在楼橹上,从这个角度望去,能看见汉江。
江面上,伙头兵照旧唱着燕歌行,轻舟短棹,一切如常。
——忽然。
对面江上出现了两只艨艟,不像是前来刺探或者进攻的,一旁的将领忧心忡忡,“要不要放箭?”
守城将侧眸看了赢秀一眼,很显然,这位并没有要放箭阻拦的意思,思及对方的身份,他只能沉默不语,任由那两只艨艟渐渐靠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