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窒息的安静过后,在场的人便开始有了窸窸窣窣的骚动,祷词官额头冷汗滑下,咽了口唾沫感觉自己嗓子要冒烟了:“静安公主拜别跪叩陛下——”
孟书渺站得笔直,就这样站在在场所有人的视线中央,抬着头和皇帝冰冷的目光对视着。
“哈哈哈,真是有意思!卫朝的皇帝陛下,看来你的女儿对和亲我部族很有意见,不愧是李家女人生的女人哈哈哈,你们卫朝人说我们野蛮,自己最爱搞的那一套什么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看来也有不管用的时候啊哈哈哈!”
北鞑使臣突然开口,怪腔怪调说着不甚熟练的大卫官话,满是嚣张,大胡子抖动笑得狂放。
明帝的脸色早已黑沉下来,作为帝王的权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岂容被接连挑衅,动不了北鞑的使节,一个尚未和亲出嫁的公主……呵!还真以为拿她没法子了吗?
帝王甚至都不需要有动作,只一声冷笑一个眼神,侍立在旁的内侍总管立刻领会其意,上前两步,朝两旁几个年轻力壮的内侍一挥手,几人上前,架胳膊的架胳膊,摁头的摁头。
这些人是有些手段的,抬手一个巧劲打在孟书渺的膝弯处,她便感觉双腿无力顺着这些人的力道弯了双膝,膝盖重重磕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有一只手死死钳在她的后脖颈上,摁着她的脑袋往下压,就这样她活脱脱一个提线木偶一样下重复下跪磕头再提起,硬是完成了三跪九叩之礼。
内侍们松开了孟书渺,低头退回原位,孟书渺一手撑地咬着牙站了起来,发冠都有些松脱了,她平静地与明帝对视,眼里看不到尊崇也没有惧怕,只是平等静对视,不闪不避。
生杀予夺的上位者,睥睨一切,他眼中的蝼蚁又怎配与他平等而视。
明帝面无表情声寒如冰:“你,不满朕的旨意?”
这大概是自李岁宁出生以来这个生物学意义上的父亲第一次面对面和她开口说话。
帝王无形的威压强势使得偌大的的谨慎殿里此刻落针可闻,所有人个个缩头如鹌鹑。
只有北鞑使节在继续拱火挑衅:“卫朝的皇帝陛下,虽然你的女儿对你的旨意不满,但她即将成为我们可汗最宠爱的阏氏,这是不能改变的。”
听着耳边北鞑使臣的话,孟书渺依旧与明帝对视,目光中却多了抹嘲讽,听到没有老登,我就是对你不满,但你现在能杀我吗?
明帝垂眸睨着场中央那身形瘦小的女孩,这是他第一次将这个从出生就被他厌弃的女儿看进眼中,沉声道:“你是我大卫的公主,受万民供奉食禄,固邦交化兵戈,奉命和亲以惜己身,这是你要为万民所出的回报,以敬高氏帝姬之责。”
受万民供奉?
我吗?
孟书渺顿时怒从心头起,她深吸一口气盯着上头的皇帝,张嘴就如是石破天惊的呐喊:“你、放、屁!”
这三个字犹如一记响雷轰隆隆砸下,炸得在场的人汗毛直立。
在场的人不多,但都是和皇室有点子血脉关系的,也都算是见识过风浪的,这会儿倒是有一个算一个纷纷倒抽一口凉气,好家伙!真真是好家伙!这个五公主,从前不显山露水,没成想竟是个猛人啊!如此场合,竟然就这么水灵灵地把天子……骂了,骂了!骂了!
有人望天有人看地,有人恨多长了两只惹事的耳朵,这种鬼热闹是能随便能听的吗?
就算是皇室宗亲那也是是要出人命的!
孟书渺却不管,她就像游戏只剩一点残血时最后一波攻击输出:“谁?谁!哪只狗眼睛看到我受万民供奉了?啊?谁看见了?我是打哪儿长大的都心里没点数吗?”
她带着询问的目光将在场众人扫视一圈。
在场的人没有一个人敢对上静安公主的目光承认自己是狗。
这……这这可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当今第一猛女啊!
欣贵妃今日也来了,她郑家近些年才因她的得宠而崛起,与曾经的李贵妃及五公主都没什么恩怨,只当冷眼旁观。这会儿她就站在皇帝右侧往后靠边些的位子,能清楚看到明帝帝冕帽檐压着太阳穴的位置蜿蜒出一根青筋正在突突地跳。
她看看站在前方的明帝,再侧目看向那场中央正被所有人视线灼刺的那个女孩,只觉得那鲜红的公主嫁衣有些晃了她的眼,郎朗清脆的声音字句清晰传入耳中——
“若真是受万民供奉者得行庇佑万民之责,那今日站在这里的必不该是我,鞋缀东珠身着金衣的不是我,牛乳净手的也不是我,路有冻死骨却用炭暖花只为花香熏身的更不是我,明明是自私自利、刻薄寡恩、恃强凌弱、无才无能之辈,却还要扯了天下大义做遮羞布,岂不可笑!得天下税赋供养的第一人就是皇帝陛下您啊,圣上自诩爱民如子,为什么您不牺牲自己去和亲做北鞑?怎么,是不喜欢吗?是嫌北鞑可汗太老了不想做他的阏氏吗?”
死寂。
这下殿中真是一片死寂,有宫人已经跪下来瑟瑟发抖了,见有人跪了,便渐渐地跪倒了一大片,埋头闭耳当自己不存在。
那嚣张的北鞑使臣都瞪大了眼睛微微张圆了嘴巴。
欣贵妃收回视线悄悄看向明帝,她感觉圣上已经到达忍耐的极限了……于是,低头敛目,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两步。
天子一怒,骇人的威严和杀意如有实质铺天盖地袭来,帝王的颜面是不容一丝一毫的亵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