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地富饶,远离中原纷扰。唐家在蜀州经营数百年,根深蒂固,一手垄断了当地的漕运、官盐、矿产等命脉生意,早已是权倾一方,说一不二的存在。
身为唐家家主,何曾受过这般肆无忌惮的当面冒犯?
唐九霄心下一惊,立刻看向自己的父亲唐无痕,已然预备好承受其雷霆之怒。
然而,唐无痕却是无动于衷。
那张漠然威仪的脸上不见丝毫愠色,只有一种近乎冷漠的平静,是明晃晃的不以为意。
甚至,他还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语气平稳得听不出任何情绪:“确是我教养无方,疏于管束。”
“姑娘所言所行,锋芒毕露,礼数甚是周全,想必令尊自小教习有方。”
“来日若得机会能拜访四时谷,定当不耻下问,亲自上门好好求教。”
沈卿云的面色霎时变得惨白。
她如何听不出这是明夸暗贬。
所行,她私自违背父命,离经叛道,不惜抛弃一切逃离四时谷。后又无媒无聘,与唐九霄私相授受,在世俗眼中,早已是败德辱行,为人所不齿。
所言,她身为晚辈,竟在唐九霄面前对他父亲口出狂言,极尽羞辱,是为不敬尊长,狂悖无礼。
唐父字字句句,看似谦逊自省,实则却是彻底将她钉在了失德无礼的耻辱柱上。
她几乎能预见,待这番话流传出去,她的声名必将扫地,沦为世人唾弃的笑柄。
“唐家主所言极是。”
沈卿云吸了口气,竭力恢复平静:“小女言行无状,今日确是多有失礼之处。”
她话锋陡然一转,直视着唐无痕的眼睛,竟是毫不畏惧地开口质问:“但这礼之一字,是端方君子间的规矩。”
“敢问唐家主,纵子行凶,谋害人命,事后包庇,这又是哪一家的礼?莫非,这便是蜀州唐家立世的礼么?”
见唐父不置一词,她语气愈加斩钉截铁,不留丝毫余地:“至于家父,更不劳您费心探问,四时谷避世独立,自有风骨,不惧强权,更不屑沾惹世俗污秽。”
“我当年私自离谷,便已违背谷中律令,形同逐出师门。今日是生是死,是荣是辱,皆与四时谷无关,更与父亲无关。所有后果,我沈卿云一力承担。”
“好一个伶牙俐齿。”
唐无痕听完,面色未改,只有眼神微暗,似是随意地别眸瞥了唐九霄一眼:“你这女人,寻得当真不错。”
“假以时日,怕是要爬到为父头上来了。”
唐九霄本就难看的脸色骤然变得铁青。
沈卿云或许听不出其中关窍,他却再清楚不过。
他的父亲,素来喜怒无常,行事恣意狠绝,心思深沉如海,从不容人揣度。
唯独只有一点,从不屑于在后辈跟前轻言调笑。
除非,他话语所指之人,在他眼中已与死人无异。
一股强烈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唐九霄的心脏。
他猛地出手,重重扯住沈卿云的手臂,力道大得几乎要生生捏碎她的骨头,厉声呵斥:“你是什么身份?也敢这般与我父亲说话?”
“滚出去!立刻滚!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滚。
这个字,突如其来,砸得沈卿云有一刹那的恍惚。
她茫然地抬起眼,任由眼前这个曾经亲密无间的郎君粗暴地拖拽着自己。
目光在他因愤怒而扭曲的侧脸上反复逡巡,仿佛在打量一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