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会在想着,你有什么自己都不知道的特别魅力吧??”她掐灭了烟头,慢悠悠地说,“她选你,是因为你长得还挺帅?是因为你那根确实还不错的JB?或者,是因为你那该死而廉价的温柔?”
她的话一如既往地充满了攻击性,但我没有反驳,因为我知道这只是她的习惯。
“你啊,林锋,永远那么简单那么单纯。你根本不懂惠蓉。”她站起身,从家庭式吧台里为自己倒了一杯不知道什么玩意儿“你知道这事最滑稽的是什么吗?”
“就是因为你不懂她,她才选了你。”
“在你之前,惠蓉当然有过好几段失败的感情。”她的声音里带着追忆,“她就像中了诅咒一样,总是下意识地被那些看起来成熟、稳重、似乎能‘拯救’她的年长男性吸引。关系一开始,她会扮演一个完美的‘好女孩’。但当关系稳定后,那颗自毁的灵魂就会开始进行致命的‘压力测试’。就像那个传说中的富江一样,她会不自觉地向对方暴露自己混乱淫荡的一面,她会艺术性的把生活搞得一团糟,像是在用这种方式反复地去验证一个她早已认定的结论:‘看,我就是这么个烂货,你不可能真的爱我。’”
“无一例外,她之前的所有男友都没能通过这场考验。很正常,人家为什么要陪她玩这个精神病的游戏?他们最终都会从‘包容’,变为‘鄙夷’和‘辱骂’。每一次失败,都像是在她的伤口上又撒了一把盐。”
“那么问题来了,林锋,为什么她从不压力测试你呢?”
这个问题也是我这时脑袋里正在转动的,没想到却被冯慧兰先点出来了
“林锋,你觉得,两个人充满了巧合和偶然的邂逅,算不算天作之合?”
她顿了顿,忽然看着我,嗤笑了一声:“你们还记得你们怎么遇上的吧?不记得也没关系,我可以帮你回忆一下,不是什么充满了荷尔蒙的命运相逢,也不是什么英雄救美浪子回头”
冯慧兰摇了摇头,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嘲讽。
“都不是。是一场他妈的相亲。由她外公外婆安排的最老土最乏味的那种相亲。当时我们都觉得这是个天大的笑话,那个在外面能让整个圈子的男人都为她疯狂的惠蓉,像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一样去参加相亲。我记得我们当时真笑了好久好久。”
“而你呢,”她上下打量着我,那眼神像是在回忆一件极其滑稽的古董,“你当时又是个什么德行?霸道总裁?情场浪子?不。惠蓉后来当笑话一样讲给我和可儿听了,你当时就是个连话都说不利索、笨手笨脚、紧张到连茶杯都端不稳的工科宅男。据说,你那天晚上,有一半的时间都在跟她聊你实习的那个破公司的服务器架构。”
我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因为那确实是事实。
“操,我突然想起来了”冯慧兰伸手去拿烟灰缸“我那会儿也在实习,托你的福,当时还琢磨着老子这辈子都不想吃程序员的鸡巴,肯定一股馊味。”
她看着我这副窘迫的模样,脸上的嘲讽却慢慢淡了下去,眼神变得有些悠远。
“但是啊,缘分真就这么妙不可言……就是你这副该死的无聊透顶的‘正常人’味道的德行……恰好是她那颗在风暴里漂了十几年的千疮百孔的心,最渴望也最不敢奢望的东西。”
“这么多年,她见过的男人太多了。那些男人一个个都像鲨鱼,闻着她身上的血腥味就扑了上来。他们想征服她,想占有她,当然也有好的,想拯救她。但其实没区别,他们每一个都充满了目的性。而你最大的不一样…”
“就是因为你对她什么想法都没有。”
“你就像一个航海图上莫名其妙的光秃秃的荒岛。身上没有那种让她想要去‘考验’的‘拯救者’姿态,也没有那种能一眼就点燃她欲望的‘侵略性’。”
“你是她从未遇到过的‘安全岛’。所以当她终于找到了这座可以让她停泊的‘港湾’之后,你猜她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她看着我,眼神变得无比复杂。
“是建墙。她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在自己的生活里亲手建了一道‘防火墙’。”
“我知道,这些年你心里其实一直藏着一个疑问,”她的语调低沉,像是在对我,又像是在对自己说,“你一直都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惠蓉那么漂亮、那么会交际的一个女人,在做你妻子这十年,除了王丹,就好像一个朋友都没有?”
我沉默了。
因为这确实是困扰了我十年的一个巨大谜团,尽管现在我已经对答案大概有数了。
“现在你知道了,她不是没有朋友。”冯慧兰扭过头看着我,眼神里带上了一丝怜悯,“她的朋友遍天下。有我,有可儿,有王丹……甚至在外围,她还有一整个能陪她疯到天亮的男男女女的‘朋友圈’。我们这些人,从大学开始就认识她了,比你早得多。我们也早就知道你了。这十年来,我们就像一群躲在玻璃墙后面的鬼魂,看着她、也陪着她在你面前扮演那个完美的‘林太太’。”
“她不是不想把我们介绍给你,她不敢。”冯慧兰的语气变得有些复杂,像是在回忆一段荒诞的戏剧。
“在她的防火墙的一边,是你,是她那个干净、稳定、宝贵得连她自己都不敢大声呼吸的‘正常世界’。而在墙的另一边,是我们。白天,她是那个会为你同事的无聊笑话而微笑、会和你讨论周末去哪个超市打折的贤内助‘林太太’。她把自己身上所有的棱角和野性都收起来,熨烫得平平整整,变成一个和你一样‘正常’的无可挑剔的妻子。但到了晚上,或者某个你出差的周末,她会穿过那道她亲手建立的‘防火墙’,回到我们这边。她会像脱掉一层紧身皮一样,卸下所有的伪装,和我们一起喝酒、大笑、参加那些你永远无法想象的派对,她需要靠我们这边的‘混乱’来给她那份‘正常’的生活充电。我们见过她最光鲜亮丽的样子,也见过她喝得烂醉如泥,哭着说自己快要演不下去的样子。”
“从你这边看,觉得她是个丑陋的水鬼;从我们这头看,又觉得她怎么就一定要当那个人不可。”
“这是货真价实的,里外不是人。”
她一口将杯中的酒饮尽,然后走到我的面前,用她那双因为酒精而显得异常明亮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
“所以我的看法是,她当初选择你,又对你隐瞒一切,不是因为不爱你。恰恰相反,那是因为……她太爱你了。她爱你,爱到宁愿将自己分裂成两个人,也要拼了命地去守护你……不被她自己那该死的本性毁了。”
“说实话,”她把空杯子重重地顿在吧台上,在吧台前来回踱步“我一直都觉得她这么做很傻很天真。我骂过她不止一次。我说,‘惠蓉,你他妈的是在玩火。你不可能演一辈子的戏。这东西就是一颗定时炸弹,你把它埋在自己家里,早晚有一天会把所有东西都炸得粉碎。’”
“但她不听,她又改不了,我们都改不了,这么多年,生命里有人来了又离去,我们都还是老脾气。她就像个偏执地守着自己唯一一件宝贝的可怜傻子。所以我也只能在一旁等着。等着那颗炸弹爆炸的那一天。等着你发现一切,然后像她之前遇到的所有男人一样,头也不回地离开她的那一天。”
慧兰终于又一次转过身,完完全全地正视着我。
她的眼神里那份属于“旁观者”的冷漠嘲讽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我从未在她眼中见过的、混杂着“意外”与“审视”的复杂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