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江父所言眼下朝堂暗流汹涌,皇权更迭在即,百官与皇子无不野心昭然。他们似乎忘记了陛下登基时,被鲜血浸透的宫墙,居然妄图取而代之。
可一个弑亲篡位、践踏伦理纲常登上大殿高位的人,又怎么会坐视不理底下的蠢蠢欲动?他不在乎史书着墨,不屑与后人评说,唯有掌间权柄,才配他殚精竭虑。
所以,皇帝需要一把刀,一把由他亲手淬炼锻造的刀,绝无二主的刀,割去朝堂腐肉。而这把刀只能握与他手一人,不容他人染指半分。
杨怀渡便是这样的刀。既是利器,皇帝岂会容许他与任何朝臣牵连过密?遑论是江父这样手握实权的重臣。
如此,从一开始,杨怀渡对江愿椿而言也是选好的借口幌子,用来搪塞迫在眉睫的婚事。
江愿椿不后悔自己的抉择,即使重来,她依然会如此行事。只是杨怀渡像只挥之不去的烦人虫子,令人无法全然专注,也不能彻底无视,使人感到烦闷。
她无意再听那些议论起身朝外走去。
宴席散时已经深夜。明月高悬,繁星点点,白日余热散尽,春夜的凉意悄然漫上,沁人心脾。
杨怀渡牵着马匹过来时,看见的便是江愿椿外杉褪下搭在臂弯间,人正靠在石栏上,仰首望天,嘴角常挂的笑也已经消失。
江愿椿察觉到视线,姿势未动,斜睨过来。上挑的狐狸眼里,不见丝毫妩媚柔情,目光沉静冷冽,不见波澜。
杨怀渡脚步一顿,不敢再往前。此刻的她宛如仅存在人口口相传里的珍禽,身披流光溢彩的羽翎,暂栖于枝头。
他何其有幸,窥见真容。生怕一丝惊扰,令她展翅而去,再难追寻。
“专程寻我?”江愿椿虽是疑问,语气是既肯定又戏谑,“陛下肯放过你?”
杨怀渡没有料到她会是这般反应,一时愣住。
主动靠近的是她,抬手推开的也是她,杨怀渡分辨不清哪一面是真实的。
但他也不是纠结矫情的人,索性厚着脸皮走到她身侧:“陛下与江大人送小姐回府。”
“陛下?他莫不是将我当成话本里的妖女,怕我将你生吞活剥。”
杨怀渡真诚反问:“如果真吞了我,姑娘可会修为大增?”
“你不觉得我这话放肆?冒犯了天威?”
杨怀渡没有负担地偏袒,“敬重在心里,不在嘴上。更何况陛下问我要何赏赐,我求的,便是送你回府的一程。当然要珍重,没有必要浪费时间在其他上。”
“我非良善,卑鄙下作,与公子所想相差甚远。而且正如我所言,杨公子前程似锦,官运亨通,他日必将人人尊称为杨大人。但江姑娘永远是江姑娘,成不了杨夫人,更成不了任何人的娘子。”
江愿椿自认为剖白至此,足够坦然。“既然你我不道不同,杨公子何必越陷越深。”杨怀渡全然不接受。
“是非对错,我自有论断,无须你言,更无须世人置喙。至于身份,为何不能是我冠你姓,以你之名?”
“你才是离经叛道的一个。”江愿椿上前步步逼近,“杨公子句句为我,可真曾为我着想?冠我姓,以我名,如今世俗所不允许,受口诛笔伐的是我!你说要跟着我、护着我,可明知陛下所不容,这和将我推入火海有什么不同。”
杨怀渡霎时间慌乱,急于辩解,却被江愿椿截止话头:“你我不过相识数日,见面次数屈指可数,杨公子便自称情根深种,不过是笑话一件。”
她的目光扫过杨怀渡身后马匹道:“宫中骑马不合规矩,江家已经足够特立独行,树大招风,怕是再也经不起任何殊荣。”
言毕,她转身便走,杨怀渡拽住搭在臂弯间的外杉,嗓子发哑道:“夜里风凉,当心身子。”
“不劳费心。”江愿椿抽回衣物,走得毫无留恋。她不顾江父尚还在与同僚叙话,径直将人带到宫外,走上马车,绝尘而去。
马车并未行驶多远,一阵急促马蹄声便由远及近追了上来,始终与马车并行。
车外的人没有叩响窗户,车内的人也未掀开帘子,在沉默中不知道行驶了有多远,马车外传来杨怀渡的声音。
“姑娘为何不掀开窗帘看一眼?莫非察觉到自己被我扰乱了心绪,故而不敢开窗。”
“呵”江愿椿轻笑一声,倒也不否认抬手调开车帘挑眉望去,“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不如何。”杨怀渡笑得眉眼弯弯,带着嘚瑟劲,“能知晓我对你有一分特别,便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