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祝凛家中。一切暂时平静下来。祝凛先热了卤猪头肉,又切了笋丝,炸了五花肉,做了一道笋干炒肉。屋子里弥漫着咸香的味道。柳笙吃着满口夸耀,连夹了几筷子猪头肉,卷了好几个饼。英子嘴上虽然不说,但也是吃得几乎停不下来。这倒是让祝凛很高兴,没想到自己的手艺居然能获得认可,笑得是合不拢嘴。只是没想到,一直到深夜,明德婶都没来接英子。英子抱着柳笙给她补好的娃娃,坐在门口一直看着,看得眼都干了,才一点点低下头。“估计明德婶是有什么事儿耽搁了。”祝凛安慰道,“你的哥哥这么重的伤,肯定要输液一整晚,额……可能明天早上,你娘就来了。”英子却像是没听见,依旧一动不动。祝凛想要拍拍英子的肩膀,却被英子闪了开去,登时脸色讪讪有些尴尬。倒是柳笙一说:“先睡觉吧,你需要休息。”英子马上乖乖起身,一头钻进祝凛刚刚收拾好的侧屋,等两人进去一看,英子已经裹好被子,抱着布娃娃闭上了眼睛。两人又轻手轻脚退出来。祝凛压低声音:“她真的睡了?这么快?”柳笙摇头。指了指自己的眼角。意思是她在悄悄哭呢。祝凛愣了片刻,轻轻叹气:“天可怜见儿的……”“不过我家就两个房间,你可能要跟英子一块儿睡……我的房间不太……”柳笙却打断她迟疑的话:“我们得出去一趟。”“啊?这么晚吗?”“你不觉得奇怪吗?”柳笙的声音压得很低,“卫生站有多远?总不是村外吧?而且当时不是好几个大人一起去的吗?总可以捎个人回来传个话吧?”“兴许……是不知道在我家呢?”“如果真有人回来传话,就会从王婶那里知道在你家,这么一个不到五岁的孩子,肯定要关心一下吧?你们村里不是这么人情冷淡吧?”“这……也是哦。”祝凛终于觉出不对劲。“总之我们先去明德婶家看看。”柳笙当机立断。“你在这儿盯着这孩子。”“谁?我?”祝凛疑问。“不。是她。”结果是啸天响亮地“汪”一声。狗身一拱,钻进房间,趴在英子的床底,眼睛炯炯有神地警戒着。……“你的狗子这都听得明白?”在路上,祝凛忍不住又问了一遍。“是啊,她可聪明了。”“那她真的能护着孩子吗?”祝凛低声追问,声音里带着说不出来的惴惴不安。“通常情况下,没问题的。”柳笙答得干脆。“通常情况……”祝凛小声重复。似乎还是忧心忡忡。村道上连一盏通明的灯都没有。脚下的碎石被手电筒切出微弱光带。薄雾沿地面蔓延,又绵延到天上,像一层看不见的帷幕,把村子罩进另一个世界的死寂里。只有窸窸窣窣的虫鸣蛙叫,显得仿佛还在人世间,偶有一两声猫叫,仿佛有只猫在不远不近地跟着。很快便到了明德婶家。窗户里一片阴暗。敲了敲门,也没有人应答。“还真的没有回来。”祝凛皱了皱眉。又去敲隔壁王婶的门。结果依旧一片寂静。这回还真是奇怪了。两人一对视——“我们赶紧去卫生站看看!”祝凛把手中的桃木剑握得更紧了,心脏在胸口怦怦直跳。“走。”柳笙点头。两人并肩而行。村里的夜色更静了。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按住了呼吸。雾气越来越浓,还透着一股子冷气,呼出来的都是白汽。祝凛下意识贴近柳笙,寒意顺着衣襟渗进肌肤,甚至深入骨髓,像是全身上下都被泡在冰水里一样。她有种感觉,以往平静的生活恐怕再也回不来了,但又不敢把这念头说出口,生怕说出来就成了定局。卫生站就在村口不远处。规模比柳笙预想的要大,还是个两层高的小楼,旁边还紧密连着一个药店。此时只有卫生站里亮着灯,与村中遍布的黑暗相比,这个突兀的光明倒显得有些诡异了。门口投射出来的白光中,一辆板车静静停着。正是明德婶送铁柱过来的车子。上面还残留着血迹,烙成一个人的形状。“人呢……都去哪儿了……”祝凛的声音有些颤抖。板车还在,卫生站也在,可是哪里都看不到人的迹象。“可能得进去才能看到。”柳笙说道。“我……一定要进去吗?”“你可以在外面等我。”祝凛一想自己孤零零站在这安静黑暗得吓人的村口,看着这惨白无比的白光,慌忙摇头:“算了!我们一起进去!”祝凛拿出灵魂护佑符,要给柳笙贴上,却被柳笙阻止了。,!“我不需要,你留着后面用吧。”她牵着祝凛的手,率先迈步跨入卫生站。跨过门框的一瞬间,白炽灯闪了下,带来一时恍惚。柳笙眨了眨眼。眼前的一切看似没有变化。发霉的白墙,惨白的灯光,还有空荡荡的走廊,以及扑鼻而来的消毒水味儿。可她就是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有什么不同呢?柳笙手里空荡荡的。回头看去,身后也是。哪里还有祝凛?她轻轻呼出一口气。“……看来是诡蜮。”恐怕现在是刻意分开她们。目的是什么呢?是想各个击破?还是另有所图?正想着,旁边突然响起一道粗鲁又低哑的声音:“你!你还站着干嘛?”这声音像贴着她耳朵响起。柳笙循声看去——原来是个穿着白衣的护士,站在她旁边不知何时多出来的问诊台后,脸上戴着口罩,一双眼睛赤红,恶狠狠地瞪着柳笙。“你是来献血的吧?还愣着干什么?那边等着!”“献血?”“对啊!”护士尖声道,“今天送来一个孩子,全身是伤,血都快流干了!总得有人献血,不然可要死啦!”孩子?柳笙心头一动。听起来那个就是铁柱。但她明明已经好好包扎止血了。怎么还会血流不止?而且要献多少血?她的血型对吗?这一切根本不合理。柳笙尝试着退一步。脚后跟却磕到什么坚硬的东西。略略回头,却是一面同样发霉的墙体。她刚才跨过的门已经凭空消失了。再转过头时,护士的目光已经变了。原本的不耐,变成一种冰冷的笑意。“怎么?你想临阵脱逃?”“当然不是。”柳笙平静道。“那就给我过去!”护士厉声喝道。伸手就要推她,那指甲又长又尖,要真被划到,怕是能带下一层皮。柳笙没有闪。那只手几乎就要碰到她的肩膀的时候,却猛地一顿。护士的眼里闪过一瞬间的恐惧。手像触电一样缩回。“……你自己过去!”她哑着嗓子说。用颤抖的手指指向左侧那面帘子。这个卫生站的前厅相当简朴,没有外头看着那么大,就是用帘子隔开好几个区域。右边两处,一个帘子已经溅射成血红色的,另一处后面传来断断续续的哭声,在这卫生站里回荡,有种别样的诡异。唯有左边这个帘子,后面静悄悄的。就连帘子都是纹丝不动。仿佛被焊死在这里。虽然不知道后面会是什么,但显然不是什么好东西。那护士虽然不敢用直接触碰的方式来伤害柳笙,但若是利用这里的规则,那就另当别论了。明知如此,柳笙却笑了笑。“好的。”那护士冰冷的神情中才多了一分鲜活的激动,眼睛里的血丝更盛几乎要爆出来。像是想到柳笙接下来会面临什么,口罩下是抑制不住的阴沉笑声。“对了,那个小孩在哪里呢?”柳笙指了指右边那响起呜咽哭声的帘子,“是在那里面吗?”护士愣了愣,眼珠一转,眼白几乎转出了眼眶,忙不迭地点头:“对啊对啊!就在那后头!你要不要去看看?去看看你要献血的对象?”这种急切的模样,反倒有些刻意了。柳笙笑了笑。“那没事,献血以后再说。”一瞬间,护士眼中闪过巨大的失望。肩膀都跟着耷拉下来。“行,你去那边吧。”有气无力地指了指。柳笙正要迈步,背后忽然传来微微的推力。那堵本不该存在的强,竟然跟了上来。似乎在催促她赶紧进行下一步。她神色如常,淡淡道了声“谢”,随即拨开帘子走了进去。帘子后面居然还有四个人。昏黄的灯光下,他们都垂着头,面色发白,像被抽干了魂,身上也有大大小小的伤。然而其中三人一见柳笙,立刻眼中泛起希望的光。“你!你不就是跟着小祝的那位?”“小祝也来了!是不是!快帮咱们想想法子啊!”“我不想死在这鬼地方啊!”靠着“世界”,柳笙总算认出他们。一个是骑三轮送明德婶母子的大叔,人称“王叔”,是王婶的……弟弟。大娘“李秋菊”是明德婶的亲戚。另外还有个名叫“耗子”尖嘴猴腮的黄毛青年,说是明德婶丈夫那边的亲戚,看他不在村里,就想着帮忙搭把手,看着点儿。谁承想却被困在这里。而剩下那位沉默不语的,则是一个穿着道袍的少年,跟柳笙年纪相仿,但看上去还相当青涩,手上捏紧了的拳头看得出心里的紧张忐忑。也就是听到他们相认的喧哗声才淡淡抬眸看了一眼,随后又愁眉苦脸地垂下头去。,!“你是?”柳笙明知故问道。少年没吭声,反倒是黄毛“耗子”抢着道:“小姑娘,别搭理他。他瞧不起咱村里人,开口闭口‘土着’、‘乡巴佬’的。”“你们本来就是土着,我没说乡巴佬!”少年咬牙反驳,然后还小声嘀咕一句,“跟村里人没关系!”柳笙垂眸一笑。目光落在他腰间的令牌一瞬,才别开眼。她此刻穿着祝凛的衣服,俨然村中乡民模样,刚好用来掩饰自己的身份。少年更不会看出她也是一样来自异界的人。“就算你不是那什么土着,但看你也是会道术的模样,怎么会被困在这里?”柳笙似笑非笑地问。少年脸色一红,支吾着:“要你管!我这是在……替我的师兄师姐探路!他们会来救我的!”“哦?那我就等着看。”柳笙凉凉一笑。这种态度更是让少年气得俊脸涨红。不过他怎么嚣张也没用。进入这个帘子后面,就暂时出不去了,唯一的路就是前面那个采血和注射共用的小房间。此时,里面正有人出声大喊:“下一个!周益!”周益明显就是那个少年的名字。他身体一僵,涨红的脸瞬间惨白。“周益!周益!进来!”周益咬咬牙站起来。捏紧了拳头,一步步走到那门前。门“咣当”一声自己打开。一道黑影立在门后,同样戴着口罩,看不清脸部。最为突出的就是那异于常人的身高,仿佛被刻意拉长了一样,少年那高于村里一般男子的身高在这面前根本不够看。穿着护士服,上面满是血迹,让人怀疑这个“献血”到底是怎么个献血法。难怪连这个嚣张的年轻道士都有些颤抖。他刚走到门口,就被一股无形的力猛地拽了进去。门重重关上。随即,凄厉的尖叫声在屋内炸开。那是少年的声音,显然来源于周益。惨叫持续了十几秒,忽然嘎然而止。门外门内重新陷入寂静。王叔等人浑身一抖,脸上的血色尽数褪去。柳笙问:“你们知道里面是怎么回事吗?”王叔捏紧拳头,声音发颤:“俺们……啥都不知道。总之……进去的就没再出来过。”“你们是一来就被带到这儿的?”这话倒是让王叔惊讶。“当然不是!”“你是一来就到这儿?”李秋菊也奇怪,“那你岂不是跟那周益差不多?”“怎么差不多?”“不对,也不一样!”黄毛耗子说道,“周益是跟我们一样,经历了前面的体检,说我们的血型合适才被塞到这里来。”“只是我们还经历了更多,什么挂号、看诊,又是喝药、输液……”“等等,你们不是来陪着明德婶来的吗?怎么变成你们看诊了?”柳笙问道。“这卫生站邪门儿得很!”王叔抓着头发,满脸的无奈与恐惧。“俺们把人送来,她娘俩刚被带进诊室,帘子一拉就看不见人了。我们在外头等着,也没多想,谁知过了一会儿,来个护士催缴费,还说我们不能在这儿干等着。”“然后你们就缴费了?”“咋可能!”耗子怒气冲冲,“我们当然没给!这不明摆着坑人嘛!可我们一想跑,这地方的门早没了!秋菊姐的那口子想硬闯——”话到一半就噎住。李秋菊的脸灰白如纸,唇也在颤抖,却一句也说不出。不必再问,下场可想而知。“之后我们就被推着走,哪里也去不了。”王叔苦笑,“每一步都得按他们说的来,谁敢反抗,谁就不见了。”“俺们那可是饱受折磨啊!”耗子哭丧着脸,捂着自己的后腰说道,“这些……都不是人!”这时候柳笙才明白,为什么这几个人身上都有绷带纱布,估计那些诊断和医治都不是常规手段。从他们的状态看,已经不太妙。而现在,又要取血……也不知道要抽取多少。这可能已经是后期甚至最后的手段。但柳笙为什么会直接到这一步?她隐约有个猜测——这是这个诡蜮根据实力判断的。周益的实力强于这些乡亲们,但又弱于自己,所以还得经过体检。而她,却被直接送进最深处。不知道原因是——这位“护士”才有相应的能力对付柳笙。抑或是,它们已经嗅出柳笙有它们想要的东西?她有种直觉。是后者。就在此时,里面传来那道阴冷的声音:“下一位!柳笙!”:()整个诡异世界都在等着我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