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防备与警觉忽然变得极轻,甚至于烟消云散,我无暇顾忌他为何恰好出现在这里,又恰好救下了我,还对我说这些话,可是我只知道,我面上现出不该有的欣许之色,空洞的目色生动起来,然后填满其中,是亲切与好感。
我却还是矜持地含着三分薄凉,微微质问。
“你怎知,我在中原无所依?我在中原位高权重,无数官吏对我畏惧作揖,当今圣上与我情投意合,如果这不算圆满,那你说,归属是什么?”
洛桑却不温不火地望向我看似平稳,实则碎裂得一塌糊涂的眼眸深处,目色渲染,温柔到无可救药。
“如果你真的不在意,那么,你腰间所配之物,为何就算是外出到荒郊野岭,都坚持携带?我想,习武之时佩戴玉佩,风险不可不思量,钟离会不察吗?”
我眼中厉色闪过,语色微沉,不客气道。
“这是我母亲唯一所留给我的纪念,随身佩戴是什么稀奇的事吗?”
洛桑面色寡淡,徐徐吐露,眉目收敛。
“钟离,我们有缘相逢,也算是天意使然。我不会改变你,但是我既然了解了你母亲的生平,我便必须为扎兰族人正名。”
他陡然严峻起来,瞳孔琥珀之色些许的透明,漆黑的眼眸之中仍然纹丝不动,却略有和缓。
“你的母亲,我母亲认识。”
我瞳孔骤缩,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无可控制地退却几步,堪堪立住,望向他,已是冷漠隔绝。
“你是有预谋的?对不对?你是西戎派来动摇我的,是不是?”
洛桑却只是双眸如潭水,静若湖泊,深意款款。
“钟离,我说了,我只是觉得,你有必要知晓真相,而非一面之词。是的,玉佩契合,可是你母亲你不是被逼迫牺牲的,她是为了族人的安危而毅然献身的!你的母亲,是了不起的扎兰族人,她至今还在草原上被人们传诵与感念,她不是死无其所的平庸之辈或是弃子,她是我们的救赎!”
洛桑一字一句,都令我浑身震颤,舌尖发苦,不知是悲伤占了上风,还是欣喜到泪水积蓄在眼眶,酸涩侵袭。
我沉默良久,眼眶发红,深深对上一言不发,只是默然凝视我,眼色沉凝,语气动容。
“我以格桑的纯净起誓,我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千真万确。”
我眼中的泪水打转半晌,还是被我生生凝结封锁,倔强地不肯露出脆弱一面。
“行,我信你。”
洛桑眼眸藏着不可洞悉的复杂,却不过收起血腥滑落的长戟,向着不甘却远走的豹子血液滴落路线放眼,轻叹一气。
“钟离,你觉得,终有一日,你会回来的。”
他极缓极慢地收刀,眼睛半阖,作沉思状。我不知可否,却眼眸讳莫如深。
“洛桑,你对我,还没有资格唤我钟离。苏将军,你我仅限于此。”
洛桑并不愠怒,笑意生暖。
“好,苏将军,如果你过得好,那么西戎,也会祝福你。”
我迅疾地背过身去,泪将落不落,折磨不已。
“那就借你吉言,我们永不相见。”
我过得很好,西戎,我不想再沾亲带故。但我听闻母亲不是死于众叛亲离,心里不由好受了很多。
洛桑神色柔和,俊逸出尘的轮廓被金光雕刻,显得高贵却温润。
他目视我的佯装镇定,还是先抬了袖子,朗笑轻轻。
“苏将军,很高兴认识你,或许后会无期,但祝你,日日欢喜。”
我破天荒地走神,直到在一旁凝神听了许久的蓝世砚拍了拍我,我这才恍若初醒般挥手告别。
“洛桑,谢谢你,告诉我我母亲的丰功伟业,虽然不曾被史书所刻写,可是她留存在了西戎口耳相传之中。总而言之,谢谢你。”
洛桑微微偏头,脸上笑容灿烂,眼底意味却不可捉摸。